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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聽到「潛水鐘與蝴蝶」要改編成電影了,很欣慰,又一部不單單只為娛樂的片子。最近知道電影還得了獎,很高興,有了獎項的加持,希望會有更多觀眾願意去看這類型的影片。

在網路上,劇情是這麼被簡介的:
“1995年、鮑比還是法國時尚雜誌Elle的總編輯,才情俊逸,開朗健談,熱愛人生。然而,到了年底,44歲的他突然腦幹中風,全身癱瘓,不能言語,只剩 下左眼還有作用。在友人的協助下,靠著眨動左眼,他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寫下這本不同尋常的回憶錄。出書後二天,他去世。但他告訴世人,他被禁錮的靈魂永遠活著。”

在好幾年前初學法文時,讀過Jean-Dominique Bauby (朋友都叫他的小名Jean-Do)的這本書。印象中看得很辛苦,光書名裡 “Scaphandre”(潛水鐘) 這個字我就開始不懂。抱著字典一個字一個字、忍耐的讀;想起他也是一個字母接著一個字母的,眨動僅剩的左眼拼湊成文,我告訴自己查個字典根本不算甚麼,也對得起他辛苦的「書寫」方式。

讀之前我不認識作者,也不知道他的遭遇,只因此書久居榜上排名,薄薄的幾百頁,自忖還讀得完。不過能讓我繼續抱著字典看完這本書,不是因為大發善心或基於同情,我喜歡作者的誠實和幽默。他的筆調並不煽情,也不為賺人熱淚;只是真實的記錄自己的思想和遭遇,很自然的吸引讀者同他苦中作樂、陪他感慨世事無常。

如果不是因其特殊的狀況,本書應被歸類為散文筆記,內容像是作者看到甚麼談甚麼,想到甚麼就寫甚麼。曾經有位學工程的朋友讀了之後告訴我,如果他是作者,只會傳達一些該說的、像是對家人最後的話和遺囑即可。在那之後,還有時間或精力,頂多就看點電視、圖片或風景甚麼的。他不會辛苦的浪費全身唯一還可使用的器官、在不知道還剩下多少的日子中,「眨」出一本書來。

他不明白我也無法解釋,那種對書寫的渴望。那種表達心情、記下思緒的動作,不僅是一種宣洩的方式,更是無法否認的需要。

畢竟Jean-Do算是文字工作者,他曾任Editor-in-chief,即使主編到後來都只編不寫,至少爬到這個位子之前也得寫吧!我猜想,書寫成為他的習慣和本能。即使全身都不能動,他也要用僅剩的左眼「寫」,那不是興趣而已,而是一種必須。

能夠當上法國主導時尚的「ELLE」雜誌總編,他能接觸到的層面,都與美麗的人事物有關。時裝秀、化妝品、家具和美食,雜誌教導人如何擁有美好的生活,Jean-Do的生活應該離「美」也不會太遠。

所以那天下午,他在醫院裡看著玻璃櫃中的皇后雕像默默訴苦,「....突然發現有一張陌生的臉介於她和我之間。展示櫃的玻璃上,反射出一張男人的臉,那張臉好像泡在一個裝滿乙醇的罐子裡。嘴巴變形,鼻子受創,頭髮散亂,眼神裡充滿了恐懼。一隻眼睛的眼皮縫合了起來,另一隻眼睛瞪得大大的…..有好一會兒,怎麼也意會不過來其實這就是我自己。

一個曾經流連美的事物、活著就是實踐美好生活的人,如今臉孔扭曲、肢體變形。要是他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是Jean-Do在中風後,身受Locked-In Syndrome(閉鎖性症候群)之苦。這種症狀的病患,明白每一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感覺有想法,卻完全不能表達。

他甚至還能看電視上的足球賽。在書裡他寫著,球賽踢得正精彩,巡房護士沒理會他是不是還在觀賽,「喀」一聲關掉電視,拋下一句「晚安」就離開。無法溝通令他意志消沉、充滿想要尖叫卻叫不出來的無奈。

Jean-Do的右眼皮因為無法眨動,失去闔上眼皮、保護眼球的功用;為避免眼角膜潰爛,有天他醒來,醫生沒有解釋、帶著手術器具直接把他的右眼縫起來。他在手術前絲毫不知道原因,我可以想像他極大的恐懼,右眼突然莫名其妙被縫起來!他害怕的想,如果有天醫生突然心血來潮,決定也把左眼縫起來,那他唯一和外界的聯繫 - 黑牢裡的透氣窗、潛水鐘的潛望鏡也都被關上了!

讀到這裡,不免為他感到悲哀。可下一段Jean-Do馬上開了個玩笑。那個縫起他右眼前連解釋都懶、對病患一點也不同情的醫生,在檢查他的眼睛時問:「你有沒有看到雙重影像?」

Jean-Do自得其樂地在心裡默默回答:「有啊!我看到兩個笨蛋,不只一個。

除了拿著拼字版語言治療師,沒有人能跟Jean-Do溝通。語言治療師於是被他稱為守護天使。我個人很喜歡Jean-Do對拼字版的一段描述:

.... E S A R I N T U L O M D P C F B V H G J Q Z Y X K W 這個看似雜亂無章的歡樂隊伍,它們的排列組合並不是隨便拼湊的,而是經過聰明的配置。與其說這是二十六個字母,不如說是一張排行榜,每一個字母按照它們在法文裡的使用率排定先後次序。因此,E帶頭舞動,W緊隨在最後,深怕脫隊。B在賭氣,很不高興被下放到V的隔壁,它們兩個的發音老是被搞混。驕傲的J很驚訝,它在很多地方常常當一個句子的起頭,現在竟然被排得那麼靠後。胖胖的G拉長了臉,它的位置會被H吹一口氣,惹得它很火。常常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T和U,沒有被迫分離,盡情享受著相聚的喜悅。這一切的排列組合都有成立的理由:使所有願意嘗試和我直接溝通的人,溝通起來不會那麼艱難。

我驚奇他搞笑的語氣。更訝異他願意用左眼一眨一眨的,只為了發表這段拼字版的見解。一個字平均要花兩分鐘才能拼出來,他居然花這麼大段來寫字母排列和假想字母的心情!難怪我學工程的朋友要覺得他自討苦吃,休息就好,幹嘛浪費精力「眨」以上這堆無用的文字啊?

可以想像Jean-Do中風前,應該是個很風趣的人。病痛也挪不去他愛開玩笑的本性。

Jean-Do沒辦法自己進食或洗澡。每天最大的挑戰,就是試著把口水吞下去,而不是從嘴角流出來。兩三瓶淡褐色的液狀物質,透過一條胃管,提供他每天所需的卡路里。

在這段無法進食的漫長時間裡,口欲得不到滿足,為了消遣,躲進他所謂的「食品儲藏櫃」裡,重訪對味覺、嗅覺的記憶。他假想著自己下廚烹煮,描述食物的口吻完全就是個美食家,害我邊看書邊流口水。

...紅酒牛肉比較油膩,凍汁牛肉帶點透明,杏桃蛋撻有一點點酸,酸得恰到好處。我為自己預備了十二隻蝸牛,還有一道酸菜花生配豬肉,而且還準備一瓶用熟透了的白葡萄釀制的金黃色美酒。有時候我只想吃一個蛋黃沒煮透的水煮蛋,配上一塊抹著鹹奶油的麵包片。真過癮啊!溫熱的蛋黃流進我的口腔和喉嚨,細細地、緩緩地、暖暖地流進去。不會有不能消化的問題。當然,我的用料都是上選的:最新鮮的蔬菜、剛從水裡撈起來的魚、細嫩含脂的瘦肉。每一個步驟都要很講究..... 我也非常看重季節的變化。在這個時節,我的味蕾細細品嘗著蜜瓜和紅漿果的冰涼滋味。而且我還要把欲望封存起來,等待秋天才吃牡蠣和野味,因為我比較理智了,比較懂得克制食欲。

每禮拜一次的洗澡時間,令他同時沉浸在痛苦和極樂中。曾經他愛帶本書或一杯啤酒,邊享受邊泡在浴缸裡久久不出來。現在他像個小嬰孩,需要人幫他洗澡、包尿布。偶爾他感到隱約的快樂,但是過不了多久,這些遭遇卻會讓他憂傷到難以自抑,眼淚就這樣滴到了看護工抹在臉頰上的刮鬍泡沫裡。

....幸好,我沒有時間鑽牛角尖。他們把發抖的我放在推床上,又把我送回病房。老實說,這張推床真是舒服得像伊斯蘭教苦行僧睡的釘床!

我就是喜歡Jean-Do的個性。就快要自暴自棄、就快要無法克制的傷心,他又回復到自嘲或開玩笑的調調,讓讀者眼眶的淚本來已經開始打轉,嘴角又突然彎彎笑起來。

第一次看這本書,我還是學生,沒想過婚姻或家庭。計畫去許多地方,力求畢業後學有專精,套裝高跟鞋的穿梭在高樓大廈中。我算是實現了一小部分的夢想,也曾經在喜愛的領域裡工作,然而時間卻不夠長;很快就我推著娃娃車,奔波於醫院之間;很快就得學著接受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生。

從前身處在色彩繽紛的服裝設計,直入雲霄的辦公大樓;如今周圍環繞著面帶愁容的病患,日光燈刺眼的診間。

在宇宙中是否有一把鑰匙,可以解開我的潛水鐘?有沒有一列沒有終點的地下鐵?哪一種強勢貨幣,可以讓我買回自由?應該要去其它地方找。我去了,去找找。」這是書的結尾,Jean-Do的最後一段話。

沒有,沒有鑰匙也沒有貨幣。他知道,我也知道。到最後只有對生命的執著,對盼望的堅持。那種死命的相信和近乎頑固的不放棄,不一定保證你得到所努力的,但是你能對自己說,我沒有放過每一個機會、浪費每一口氣息。Jean-Do所寫下的,不僅讓醫生更明白Locked-In Syndrome病患的狀態,與身旁關心、支持他的親友溝通,更使得那些從未謀面的讀者,從他的文字中張開眼睛,懂得珍惜生命,看見自己擁有的美好。

Salut!Jean-Dominique Bauby。



2008/6/26中時部落格嚴選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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