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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 Helene,我想我認識妳。

清早起來,一個人坐在早餐吧裡,我機械似的緩緩啜飲咖啡。不必四處張望向人微笑、不必手拿貝果心裡想著下一句該怎麼說,腦袋全然放空、放空。

多久沒有這麼做了?這簡直是一種奢侈。

漫步在赫爾辛基街頭,我只有少於24小時的時間。事前準備的城市導覽不知道被丟到哪裡去了?也好,幾天接連的開會已讓我完全沒有閱讀的慾望,穿上風衣、套上圍巾,直接走入十度的空氣裡。

當初把最後一站的旅館訂在市中心,就為了自己可能會這樣漫無目的的遊走。我沿著中央車站往上走,又順著輕軌電車往下走,經過有名的白色教堂,花園與噴泉,我往港口去,一艘船就要開了,也不管開往哪去,我買了票直接跳上船,有一陣沒一陣的聽著導覽。這個小島是Sauna勝地,那個小島曾是海軍訓練基地…...我盯著隔壁蹦蹦跳跳的金髮男孩,猜想他說的應該是俄語。

他的爸爸媽媽自顧自地說話,沒理會男孩故意隨船身擺動的搖晃。他卻知道我在看他,偶爾瞟一眼、瞄一下,下船時他轉過頭,找到我的眼睛,我對他笑,他不好意思的低了頭。

寒冷的北方是這麼需要溫暖,每棟建築物幾乎都以玻璃構成,讓光自由的穿透,讓人得以享受陽光的安慰。我陪著我自己一棟棟的往前走,映在玻璃上的倒影看來有點迷路,我停下腳步,看了一下時間,旅館已經check out了,剩下的幾個小時仍舊可以漫步,但該往哪裡去才不會錯過搭巴士到機場的時間呢?

然後我看到妳,Helene,飛揚在旗幟中。

這是芬蘭的國家美術館阿德利?實在是低調,沒有羅浮宮的華美,普拉多的壯麗,我不熟悉芬蘭藝術,原本就沒有認定非來不可。我仰頭,知道自己依稀見過妳,卻想不起來甚麼時候、在哪裡?是好奇也是時間餘裕,我隨著人群走進館內,一節節的爬上階梯,妳的巨幅黑白照從圓頂落下,照片兩旁下的標題是:「150 Years after her birth, Helene Schjerfbeck returns to Ateneum, heedless of the long stairs.」

啊!Helene,我知道妳是誰!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妳,是在大學時期作藝術史報告的時候,我把妳與Frida Kahlo做了比較,其實我根本沒聽過妳,只是在google裡鍵入女性畫家、殘障、有才華的殘障女性畫家,經過許多連結,我找到妳。我約略在報告中介紹妳的生平與畫作,但重點不在於妳,畢竟Frida Kahlo的人生這麼傳奇,畫風那麼斑斕又近乎血腥,妳,淡然的妳,怎麼可能得到我的注意?

妳在四歲那年從樓梯跌下,摔傷髖骨而終生瘸腿,一生中的大半時間都必須與疾病抗爭。因為長期坐在輪椅上,妳以繪畫自娛,天分從此被發掘,即使家境並不富裕,總有貴人相助。而妳也沒有浪費師長的栽培,從藝術學院畢業,畫作得獎,爭取巴黎進修的獎學金、旅居英國。

我看著紀錄片裡的妳,旁白說,留學巴黎的時期,有人總愛訕笑這個芬蘭來的瘸腿女人很難搞。哎呀法國人,他們的稱讚總像是諷刺,坐在木椅上,妳直視前方,眼神絲毫不畏怯。

學成歸國,妳開始在藝術學院授課,就是今日的阿德利美術館。然而妳的健康狀況本來就不好,回到寒冷的祖國更是每況愈下。妳曾在信中向友人感嘆,阿德利的階梯太多了,妳跛著腿上上下下,想趕課卻力不從心,好幾次都險些摔跤。階梯像是你生命中最深的死穴,有時身體太虛弱,舉步維艱,還得麻煩人將妳連同輪椅抬上樓,好難堪啊!

妳想要教學,也想要畫畫,想要有份工作維生,卻也被體力限制。幾番掙扎,妳不得不辭去教職,與母親搬到鄉間,妳當時或許不知道,這就是妳後半輩子的生活,照顧母親、也被母親照顧著。在信裡妳曾自嘲:「我喜歡母親的陪伴,但母親總愛找我聊天,有時我多麼希望只有自己一個人,好讓我能夠安靜地完成一幅畫。」

因為身邊的人不多,所以妳筆下的人物多半是母親,是鄉間的孩子與村民。母親離世之後,妳的體力更差了,無法外出,妳畫的只剩下靜物與自己。我看著年少、壯年與暮年的妳,正面的與側面的妳,四十幾幅自畫像描繪不同的眼神,接受命運的寧靜、面對老去的慌張。我看著妳,妳也凝視著我,我撇開頭,突然覺得不忍心。









妳研習正統繪畫,卻從不墨守成規。妳在完成畫作之後,總要花許多時間將油墨刮下,使其褪去色澤,成為一種近乎水彩的呈現。妳離群索居,不理會畫界盛行的風格,遊走於自然主義、寫實主義和表現主義,比起藝術史的演變,妳創造的畫風有過之而無不及。

妳從未結婚,儘管曾經訂婚,後世卻從不知道妳究竟為何取消或被取消婚約。妳曾與一位男性友人長期通信,這段美好的友誼在他決定結婚後嘎然而止。雖然日後與他重拾聯繫,但妳再也沒有、或許也再不允許自己與其他人建立深厚的關係。

即使如此孤單,我還是從妳的畫中看到許多光亮的片刻。我尤其喜歡那個坐在椅子上的孩子,雖然需要枕頭棉被的包圍,柔和的光線依然從他身後灑下,他望著眼前新長的翠綠嫩芽,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恬靜。妳把這幅畫題為「即將病癒的孩子」,是啊!我看了都覺得欣喜,寶貝,你就快要站起來走路了啊!



還有那個穿著蕾絲紗裙,專注繫鞋帶的小女孩,就要好好跳一場舞了嗎?


慈愛的哥哥呵著氣,要餵妹妹喝熱湯,兩人鼓起來的腮幫子好可愛哪!



My dear Helene,Hello and Goodbye,我今晚就得離開,多麼幸運,能在迷路的異鄉與妳巧遇。謝謝妳曾活過,謝謝妳面對自己的挫折與悲傷,是如此真實且無畏。十五幾年前我第一次知道妳的名,十五年後,我終於要把妳留在記憶裡。而他們是這麼介紹妳的:「一百五十年之後,Helene Schjerfbeck又回到阿德利美術館;只是這一次,她再也不必擔心這些長長的階梯。」










Helene Schjerfbeck, 1862-1946

Paintings and biography of Helene Schjerfbeck, Ateneum Museum (http://www.ateneum.fi/) and EKTA Museum (http://www.raseborg.fi/service/muse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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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錫安媽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