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自從有了孩子之後,我看到天亮的機會劇增。錫安的作息總是晝夜顛倒,標準的夜貓子,白天昏沉睡覺,晚上開心尖叫。連醫生都說不出原因,我只能陪著、他很有精神我卻朦朦朧朧地,一起看著天從黑變白,由暗轉亮。


在淡水那四年,我也常看著天亮。為了趕赴六點半在宮燈教室的晨更,我拖著身體、痛苦的起床,閉著眼睛刷牙洗臉著裝。大一的時候,我總邊走邊想,考上大學之後,我居然比高中三年更早起,真是匪夷所思,跟我想像中的大學生活完全不一樣。我夢想參加夜遊啊、去民歌餐廳駐唱、有個留長髮騎重型機車的男友...... 怎麼到後來過的是這種生活。宮燈教室一路將近兩百個階梯,我好幾次都邊睡邊走扭到腳。天啊!早起就算了,為什麼還要一路走到學校教室禱告唱歌讀聖經?為什麼不能在住處晨更就好?淡水的冬天很冷耶!


看到日出和天亮的心情是不太一樣的。看日出要找到絕佳的位置,望著地平線那一抹冉冉升起的金彤色,圓圓的太陽是如何一吋吋冒出來,如何一道道灑出它的光芒,將黑暗的天際染亮。看著天亮不一定看得到太陽,然而光來了,就除去黑暗。天,亮了就是亮了。只是在光與暗、黑與白之間的剎那,有一度接近透明的天色,那種透明不像白色,只是亮。亮到令人不能逼視,那或許就是太陽破盡黑暗的第一道光芒。


我終究沒有問為什麼需要這麼辛苦的生活?因為我知道劉伯在前頭走。他是我這一程天亮的太陽,愛主的他如同日頭出現,光輝烈烈。在我跟著他走這道階梯之前,他已經這麼風雨無阻的走了四十年。


我想自己唯一不知道怕劉伯的那一刻,是在住進姊妹之家前與他的會面。高中時期陪著我聚會的秀慧阿姨,帶著爸爸和我前往淡水,會見帶領弟兄姊妹之家的劉伯。他成全過無數人,包括活潑愛主的阿姨,我很自然的以為他是個慈祥的伯伯。一見到他,白髮白眉毛,秀慧阿姨領我到他跟前,我叫了一聲劉伯。

阿姨笑著說:「叫劉爺爺比較適合。」

他馬上回答:「不行,叫爺爺就不會聽話了。」意思是說,像個孫子一般的稱他做爺爺,我就比較會撒嬌耍賴吧!

隨即他就問我:「聖經讀過幾次啊?」 我說不到一次。

他笑著答:「妳看起來就像沒讀過一次。」

想我那天為了見他,還特地穿著白襯衫、黑長裙,不敢隨便。沒想到他這樣說,我小聲的頂了一句:「那你還問.......」


遇見劉伯之前,我覺得自己是個還算合格的基督徒。遇見劉伯之後,我發現自己甚麼都沒有。剛開始我幾乎把劉伯當成了主,怕他不滿意我、在意他對我的每個評價;而主的確也藉著他指教我,藉他的口向我說話。夏天我穿涼鞋聚會,他低頭看我露出來的腳趾頭,在眾人面前對我說:「這就是肉體。」直到如今,每當我參加聚會,就是赴主的筵席,穿著不敢大意。讀經課裡,劉伯突然指著我問:「在主耶穌被捉前,彼得砍掉誰的耳朵? 」 我嚇到毛髮豎立,啞口無言,之後拼命讀經,也從此忘不了馬勒古這個怪名字。


劉伯點詩歌,司琴的人不能慢;大一開始服事,我每次都雙手發抖,祈禱自己讀譜速度快一點,劉伯點完詩歌的下一秒,我的琴聲就可以響起。可惜總是不夠快,劉伯沒有責備,只是嘆了一口氣,為了那口氣我整個暑假都在練琴,從第一首練到最後一首。大二開學我再彈琴,他問我是不是有練習?我點點頭,他說這樣才對,屬靈的事也該這樣,要操練;他還說,司琴的要熟悉詩歌,盡量把詩歌的號碼都背起來,才能因為熟練而提高唱詩和聚會的靈,這樣才是服事弟兄姊妹。


跟弟兄姊妹相處出了問題,劉伯提醒我:「要用聖別的嘴彼此親嘴問安。」所以不是過從甚密,也不是保持距離,而是聖別,不用自己的喜好面對肢體。大一的我陪劉伯散步,問他:「當作家可以嗎?當影評可以嗎?」他還問了我影評是甚麼?在我解釋之後,他微笑著說:「這都是屬魂的事。」我羨慕,主給劉伯的那一份,那份絕對,那份看耶穌就是人間的至美、至好。沒有甚麼可以勝過他所愛所信的神。我的眼光總是那麼低淺,看不見劉伯所看見的。在這世上,我總是有那麼多可以傾心、想要抓奪的,那些到後來卻成了許多纏累,許多跑不動屬天賽程的緣由。


我喜歡聽劉伯釋放信息,尤其是在生命讀經課,他的聖經是鮮活的,不像我的只是白紙黑字。記得他說到創世紀裡,以掃為了一碗紅豆湯,把長子名分賣給了他的弟弟雅各。我個人對紅豆湯真的沒有偏好,所以不懂那是怎麼樣的畫面,就只為了紅豆湯?像講故事似的,劉伯要我們想,在炎熱的天候下,出門打獵一整天,以掃汗流浹背、口乾舌燥的情形。想雅各是如何算準了哥哥回家的時間,事先就煮好紅豆湯,還把湯碗縋在井裡,好讓它冰冰涼涼的。如此美味讓以掃想也沒想,貪了吃冰解渴,輕易地把哥哥的位置讓給弟弟,失去神所命定給長子的福分。我們也要留心,在那些求方便或貪圖舒適的緊要關頭,不小心就把自己賣了。

劉伯的個人見證很豐富,但我最喜歡聽他在監裡和耳疾時的見證。為什麼?因為那是剛強如劉伯、最脆弱卻經歷主的時候。

在白色恐怖年代,他被關進監獄,面對即將施以刑求的審判官,還不怎麼知道耶穌的他卻向主呼喊:「主啊!他要打我!」隨後親眼看著那人臉上的表情猙獰趨於平緩,他因此知道耶穌是活神。

那段耳疾發作、頭痛暈眩的日子,他愛唱大本詩歌520首,他對我們說到第二節:

『如果在我苦練之中,我靈、我心皆衰弱;信心和那盼望之星,也都退落不閃爍,
願你信心和你能力,盡其全力抓住我;使你所有豐富榮耀,我可無間的嘗著。
盼望之主,你的聲音何甜!在你面前,我心因此暢歡。』

即使耳朵聽不到聲音,他還能聽得到主的安慰。主抓住他,在他心靈和身體都衰弱的時候,主像清晨日光,驅盡病痛帶給他的所有黑暗。我每次唱到這首詩歌,想起劉伯還是會鼻酸。他所經歷的苦難,成了許多人的安慰。

劉伯很清楚知道主在他身上的旨意。他說自己只配死在淡水,服事淡江弟兄姊妹之家。舊約以斯帖記裡的「死就死吧!」是他常提到的一句經節。愛主事奉主的人,就要有這樣絕對的心。幾次我同姊妹們去幫劉伯打掃公寓,總是心疼他一位老人家,孤伶伶的住在這麼溼冷的地方。這是我不敢說出口的婦人之仁,怕自己會像彼得勸耶穌不要上十架受死那樣多餘。兒子要接他去充滿陽光的加州生活,他拒絕了,因為主要他在淡水,他就不能任意離去。他不為自己著想。

錢財方面更是如此,他把退休後所餘的積蓄全部奉獻,要弟兄姊妹觀看他的結局,如果他餓死了,大家就別信這個主;如果他越過越好,大家卻不信,那就是有罪了。我總是帶著笑聽劉伯這段經歷,因為他豪邁的表情,對主發亮的信心,講到最後通常會說:「走!去小李吃飯!」我們一夥人二、三十個學生開兩至三桌,男男女女飽餐一頓,可以想像點了多少菜,可每次都是劉伯買單。與他奉獻所有相隔十幾年之後,劉伯還能請我們這些當時正在發育、善於大吃大喝的孩子們吃飯,主實在沒有虧待他,他也真的好愛我們,從不保留。

畢業之後,我到法國讀書,在新加坡工作。劉伯的教導影響著我每個決定,快要在這世界隨流漂去時,都會不經意記起他說的話。再見到劉伯,是在淡水馬偕了。我要見證,他一點也不像個垂死的病人,絲毫不需要可憐;他還是那麼尊貴,滿有主的榮光。我握著他的手,喚他「劉伯,是我....」,他累了無法說話,卻睜開眼定睛看了我,身旁的姊妹告訴我:「劉伯知道了。」我跟繼恩弟兄和葉哥講話的時候,已經開始眼眶泛紅,之後姊妹們提議要唱詩歌給劉伯聽,我心想著:「不要唱『他』,不要唱『他』.....」

那是大本詩歌392,我第一首練彈四部合唱的詩歌;不在劉伯手下生活過的人聽到『他』,都不明白是哪一首。晨更練唱時劉伯會只說:「他!」然後他渾厚的低音馬上就唱到Base的音準,我們一聽就明白了,Soprano、Alto、Tenor、Base四個部跟著合唱。他的嗓音好,依稀記得只要不太會唱歌的弟兄,都會被歸到第四部唱男低音,因為有劉伯一個人的聲音就足夠,得以蓋住所有七七八八的雜訊。


「他是一切最親,我所一切最愛;
人生平常所需,人生終久所賴。」

「缺乏之時,預備;無倚之時,扶持;
所有美時,最美;無論何時,信實。」

「無窮喜樂原因,年日移換不改,
他是一切最親,我所一切最愛。」


大家圍在劉伯床邊唱,我唱了「他....」第一個音之後,淚就狂飆出來。跑到病房外去哭,擦掉淚回到房內繼續唱忍不住又哭。姊妹們叫我跟他再說點話;我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胡亂說了一通。短短的詩歌唱出劉伯與主的故事,唱來簡單經歷卻極難且深。我知道他一生盼望的就是與主同在,他說那是好得無比;我只是捨不得劉伯將要離開,但他一定會笑著回答:「那有甚麼!」


天又要亮了,錫安不睡覺的眼睛也是亮亮的,專心地看我在鍵盤上敲字。「你們並有申言者更確定的話,你們留意這話,如同留意照在暗處的燈,直等到天發亮,晨星在你們心裡出現,你們就作得好了。」主是那公義的日頭,他再來的時候如同破曉,他的光芒要衝破險惡的黑。但在發光的天之前,有今世的黑夜,信徒必須留意主的話,和主在幽暗中如同晨星的顯現。劉伯一直是這樣儆醒活著,愛主的話,渴慕主的顯現。在這混亂的世代,劉伯作了美好的見證。我跟錫安雖然沒看過早晨的星星,但我們有主在暗中作晨星,有劉伯這樣的得勝者作發亮的星。在那日我們都要面對面,主、劉伯、歷世歷代的信徒們,還有錫安與我,一同在新天新地裡,那是我們屬天、更美的家鄉。

 

 



更多與劉伯有關的文章 請見秀慧姊的部落格:雲彩~神與人所愛的劉雲楷弟兄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錫安媽媽 的頭像
    錫安媽媽

    錫安與我 / Zion and Me

    錫安媽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