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叫她「哥哥媽媽」。
有了孩子之後,女人突然喪失自己的身分。你的孩子叫甚麼名字,你就變成「甚麼名字」的媽媽。無論在醫院或學校,老師、護士都用孩子認家長。像我,已經好久沒有人說我的名字,我似乎失去姓名和其他身分,就只是錫安的媽媽,我叫「錫安媽媽」。
她的孩子比錫安大六個月,算是哥哥,所以我都叫她「哥哥媽媽」。我不知道孩子的名字,所以也只能叫他哥哥。即使是哥哥,體型卻比錫安小了兩倍。小小的身體、小小的五官,我像是看見一個五臟俱全的模型娃娃,學著爬行、走路。經過他我都要特別小心,深怕一不小心碰到,嬌小的哥哥便會粉身碎骨。
我一點兒也不誇張。試著去想像,這麼小的娃娃。
在復健室裡,媽媽們通常都是安靜且帶點羞澀。靜靜的、偷偷打量彼此。我也是。有些孩子從外表就看得出來不一樣,我都轉眼不看,怕自己不經意的眼神會傷害到孩子的媽媽。所以這裡的媽媽不社交,因為不想說自己的孩子,也不想打聽別人的。跟一般學校或安親班、托兒所不一樣,媽媽們不交換育兒心得或抒發感想,只是跟孩子說話,說鼓勵的話。下了課,向老師萬般感激的點頭之後就離開。復建室不是媽媽交際的地方、或孩子遊玩的場所;因為再怎麼鮮艷的卡通圖案,都掩蓋不住醫院的酒精味。
所以我喜歡看見「哥哥媽媽」。她矮矮胖胖的,裝扮樸素,抱著一個迷你娃娃,有著爽朗的聲音和輕快的腳步。看見她,我幾乎忘記自己在醫院,以為只是到幼稚園玩。第一次交談在復健室,五個小孩各做各的運動,「哥哥媽媽」和「哥哥」剛好就在我們旁邊。錫安趴在地上哭,不願意再做動作,我跟復健師都沒辦法。「哥哥媽媽」突然說:「弟弟不要哭,跟哥哥一起做啊!」高亢的音調很有精神。我抬頭看,滿是笑容的她正扶著小小的男孩學走路。「哥哥」站在錫安旁邊,咕嚕嚕的發出聲音,像是在鼓勵錫安。大概是休息夠了,還是真的因為旁邊有人精神喊話,錫安爬起來繼續練習。十分鐘之後,「哥哥」開始哭,「啪啪啪啪.....」的發聲、搖頭,意思是不要再做了。這次換我說:「哥哥加油!弟弟也一起做喔!」他停止哭泣,看著我,又看了趴在地上、扭來扭去的錫安,決定給個面子再走一、兩步。於是哥哥跟弟弟以某種奇特的方式彼此激勵,「哥哥媽媽」和錫安媽媽相識了。
其實我們也沒多說甚麼,只是打招呼,點到為止地問問孩子的情況。更多的時候,我們都彼此替孩子們喊話。「哥哥加油!」「弟弟加油!」的聲音此起彼落,雖然孩子們都不會說話,這樣的喊話讓兩個媽媽比較不孤單。我們會“試著”稱讚彼此的寶寶,即使知道孩子都得參加復健課,還是試著找出可讚美的事。她總是說:「弟弟好可愛,白白胖胖的。」我則說:「哥哥的眼睛好亮,好懂事。」特意避開「小」或「瘦」這些字眼。哥哥媽媽每次上課,都得搭一個多小時的公車來醫院,我問要不要載她跟孩子去公車站牌等車,她都說不需要。她矮矮的身材背著一個迷你娃娃,旁人都會側目說:「哇!這麼小的寶寶!」一句無所謂的評語都能傷媽媽的心,即使不帶著惡意。
她都像是沒聽到的繼續往前走,只是越走越快。
最近幾次復健課都沒見到他們,我擔心不知道發生甚麼事?那天去上課途中,在醫院轉角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大聲的喊:「哥哥媽媽!」她轉身,胸前揹著哥哥。我問她這些日子去哪裡?她告訴我復健師幫孩子換課了。
我高興的說:「啊!哥哥畢業了!升級了!」哥哥看著我,小小圓圓的眼睛認出我,又望向在娃娃車裡、咬玩具磨牙的錫安。
哥哥媽媽笑著說:「是喔!我沒想到,哥哥我們畢業了!去讀研究所了!哈哈!」
哥哥聽到媽媽跟他說話,轉頭看她,伸手摸媽媽的臉,細細的手像鳥爪。他喃喃的說:「媽媽....」
「啊!會叫媽媽了,哥哥好棒喔!」我稱讚。
哥哥媽媽興奮的說,「對啊!從上星期開始就會了!」
沒有時間再聊,她要趕公車回家,我要趕上課。「加油加油!」我們對彼此說,她往門口、我往電梯走。
我轉頭看她,她剛好也轉頭看我。我們揮揮手再見,她矮矮的身影隨即被人群淹沒。哥哥媽媽,主祝福你。盼望哥哥健康的長「大」,知道你的辛勞,有天你走不動時,他也能夠帶著妳到處去。
「錫安,今天要好好練習,不可以又偷懶喔!趕快畢業,跟哥哥一樣!」看見遠遠的一座電梯門開了,「你坐好喔!」我推著娃娃車開始跑。
車子搖搖晃晃,錫安開心的尖叫起來。
- Dec 02 Sun 2007 18:48
哥哥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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