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安與我 / Zion and Me

在法國讀書的時候，我記得網路上最被討論的影片有兩個。一是台灣同學都會談到的璩美鳳偷拍影片，第二個就是所有同學、無論國籍，都會談論的Daniel Pearl。

兩部片我都沒看過。原因都是因為噁心，各有各的噁心。我不想看別人腥羶偷情；更不敢看一顆人頭是如何被一吋吋、用刀割下。

那就像，逼受害者再死一次。我不忍。

所以當Daniel Pearl的妻子Mariane Pearl出書後，我馬上有了印象。他們兩夫妻都是記者，先生是美國人，太太是法國人，2002年一同在巴基斯坦的卡拉奇(Karachi)採訪。Daniel為華爾街日報工作，Mariane則屬於法國國家廣播電視公司。當時Mariane已經懷有八個月身孕，結束在巴基斯坦的採訪後，他們就要前往杜拜，從那裏回到在印度的家。就在工作的最後一天，Daniel與某組織的領袖會面卻沒有回家，後來經過調查才發現，根本沒有這場面談，是一場陷阱，Daniel確定被綁架了。

恐怖分子開出條件，要求美國政府釋放巴基斯坦罪犯，美國軍隊離開巴基斯坦等等。美國政府拒絕向恐怖分子妥協，巴基斯坦政府與恐怖組織的柔性協商也失敗，距Daniel失蹤了一個多月後，一捲名叫「The Slaughter of the Spy-Journalist, the Jew Daniel Pearl(美國記者間諜Daniel Pearl之屠殺紀實)」影片被寄到搜尋小組：

片子裡Daniel被槍抵頭，跪著說：

"My name is Daniel Pearl. I am a Jewish American from Encino, California USA."
"I come from, uh, on my father's side the family is Zionist."
"My father's Jewish, my mother's Jewish, I'm Jewish!"
"My family follows Judaism. We've made numerous family visits to Israel."
"Back in the town of B'nei Braq there is a street named after my great grandfather Chayim Pearl who is one of the founders of the town."

(我叫丹尼爾．波爾。我是美裔猶太人，來自美國加州恩西諾。
我父親的家族猶太復國主義錫安會。
我爸爸是猶太人，媽媽是猶太人，我是猶太人。
我的家族信奉猶太教。我們常回以色列去探望親人。
在B'nei Braq鎮上有條街是以我的曾祖父Chayim Pearl命名，他是此鎮的創辦人之一。)

說完之後，喉嚨被割開，血流盡之後，割頭。片中恐佈份子拎著他的頭，表明如果他們開出的條件不被接受，同樣的事件會一再發生，直到世界聽到他們的聲音為止。

身為基督徒，我被教導以特別的角度和根據去看此事件。然而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只單純的基於一個妻子的身分。書中真實的記載整個過程。美國與巴基斯坦的合作搜救、向各國各單位的求援、政治協談、恐怖分子的威脅與手段，整本書就是Mariane的日記，她所看、所說、所感覺的，一一詳細的寫在裡面。身為記者的身分和訓練，讓她的文字冷靜，卻充滿豐厚的情感。

身處異地，丈夫受到生命威脅，未出世的孩子需要她堅強，我試問自己能不能像她一樣？懷錫安的時候，丈夫長駐東歐工作，曾因為語言不通而被海關刁難，被關進機場的隔離室一天一夜。當時他半夜三點打電話給我，發抖的聲音，要我為他禱告，他不能再打電話，因為手機將被沒收，他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會被放出來？我清楚記得自己的無眠和害怕，只能一直傳簡訊給Kelvin，卻得不到回應。所以當我讀到Mariane不知道丈夫在哪兒，白天不放棄希望的四處尋求幫助，晚上固定發簡訊到Daniel的手機裡，寫著：

「I love you.」

我含淚想著，那個永遠不會再開機的手機裡，到底充滿了多少「我愛你」的留言？

知道丈夫的死訊後，Mariane曾想過結束生命。那種失去的悲痛大概只有當事人能理解，尤其得知至愛被奪去生命的方式，比戰場上更殘酷。然而為了孩子，她必須活下去。我想，如果沒有懷孕，她或許真可以了無牽掛的走了；若是孩子已經出生，或許可以託給家人然後離去。懷著近九個月的身孕，她進退兩難，殺自己等於殺掉即將出世的生命。雖說母因子強，我倒覺得是腹中的孩子陪她走過艱難；她的沒有選擇，反而是活下去最直接的動力。

Daniel算是為他所熱愛的工作而死。他相信抵抗恐怖主義的方式，就是讓世界知道更多在中東地區的深入報導。因為對彼此的不了解，產生恐懼甚至憎恨，恐怖主義得以在人們的無知中橫行。Mariane提到，即使丈夫被脅迫在錄影帶上表明自己是美國人又是猶太裔、這種令某些團體深惡痛絕的身分，他最後說的那段話，是只有親人才知道的家族歷史。外人聽來不相干，但是Daniel像是在對家人說話，暗示他的心靈還是自由的，沒有懼怕。

書裡Mariane提到許多幫助和支持她的人士。其中，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巴基斯坦的警官。Mariane都叫他Captain。他向Mariane承諾，一定會不計代價地把Daniel找回來；他說，不是在巴基斯坦的每個人都是恐怖份子。冒著被同胞唾棄的危險幫助美國人，他義不容辭。其實整場搜救過程，Captain比美國派來的探員更賣力、也更關鍵。巧妙的運用人脈及當地資源，如果不是因為他，沒有人能夠逮捕計畫和殺害Daniel的主謀和共犯。

Captain也是第一個有勇氣對Mariane說出Daniel死因的人。他面對Mariane聽見噩耗時的崩潰和瘋狂。Mariane要離開巴基斯坦前，他愧疚的道歉：「對不起，我沒能把你的丈夫安全帶回....」；Mariane回答：「不是你的錯。」我深受感動。感動的是Captain的真誠、也是Mariane的寬宏。他們之間深厚的友誼，沒有任何國家、種族、文化差異能夠區隔。在那個滿了衝突的環境裡，這樣的情誼真是難能可貴。

Mariane與兒子Adam現居紐約，仍舊擔任記者的工作。經過傷痛，她活下來，為著她與丈夫所信仰的理念，她沒有放棄或躲藏。末了，我要引這本書的前言，雖然她說Daniel有顆Mighty Heart－無畏、剛強、勇敢且偉大的心，

我想Mariane也是一樣。


" I write this book for you, Danny, because you had the courage of this most solitary act: to die with your hands in chains but your heart undefeated.
I write this book to do justice to you, and to tell the truth.
I write this book to show that you were right: The task of changing a hate-filled world belongs to each one of us.
I write this book because, in suppressing your life, the terrorists tried to kill me, too, and to kill our son, Adam. They sought to kill all those who identified with you.
I write this book to defy them, and in the knowledge that your courage and spirit can inspire others.
I write this book to pay tribute to all the people who helped and supported our family through terrible times, creating an emotional bridge for us to stand on.
I write this book for you, Adam, so you know that your father was not a hero but an ordinary man. An ordinary hero with a mighty heart.
I write this book for you so you can be free. "

(我寫這本書，是為了你，丹尼。因為你在最孤絕無援時，仍然充滿勇氣——死時雙手雖被鍊住，心卻不被擊敗。
我寫這本書，是為了替你伸張正義，為了說出真相。
我寫這本書，是為了證明你所言不虛：改變這個充滿仇恨的世界，是我們每個人的責任。
我寫這本書，因為當恐怖份子奪走你的生命時，就是企圖毀滅我，毀滅我們的兒子亞當。他們企圖毀滅每一個與你站在同一陣線的人。
我寫這本書，是為了挺身對抗他們，因為我知道你的勇氣與精神可以啟發他人。
我寫這本書，是為了感謝那些在最痛苦的時刻協助、支持我們一家的人，他們築起一座情誼的橋梁，使我們得以立足。
我寫這本書，是為了你，亞當。因為我要讓你明白，你的父親不是英雄，只是平凡的人。然而他是一個擁有無畏之心的平凡人。
我寫這本書，是為了你，讓你得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