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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子船



我知道她想去,但我一點兒也不想去。

我不只是不想,是厭惡,是打死我我也不願意的那種厭惡。

但她想去。她不必說我就知道。而且她不只是自己想去,她要我陪她一起去。

所以我帶她去了。一路上,我盡力維持正常,陪她在附近吃了午餐,午餐後,跟著一群戴著鴨舌帽、興高采烈的老人家排隊,還是買了兩張票。拿著票根,我開玩笑的感慨,天啊沒想到我這輩子還會拿到這張票。

她故作驚訝的說,妳真的那麼不想去喔!

我勉強自己的嘴角上揚,問,妳真的不能自己去喔?

她笑笑的,沒回答。但我明白那個笑容,明白眼前這個人,從高中起她的笑容就是這樣,尤其是不好意思的時候,她不說抱歉不愛撒嬌,只會笑。

當我不得不跟著她走上那部所謂水陸兩用的車與船,有股比地心引力還要沉重的力量,把我整張臉拉下來。乘客們東張西望,拍照留念,尤其是車子往沙灘直駛,直接開進河裡的那一刻,此起彼落的驚呼不說,水花濺得幾個小朋友又跳又叫,大人哈哈大笑。

我都沒有反應。

她一直偷偷看著我,滿懷歉意的。我也很抱歉,我知道她喜歡有人陪,而這艘船對於身為觀光客的她來說,不新奇也算有趣。更何況她拋夫棄女、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陪老朋友遠赴重洋清理舊生活,幫她訂機票旅館,聽她哭,在她害怕將來該如何工作養家時給予建議。

這是她應得的,而我卻最不足以掛齒的一丁點回報。

但我真的笑不出來。這鴨子船乘載過太多回憶,這城市每一個角落都要吞噬我,或許幾年後再來,我可以說說笑笑,但不是這一年、這一天。我只想躲在旅館,不讓這片天空下張牙舞爪的烈陽,灼傷我最後一層皮。

下了船,她凝視著我,問,妳還好吧?

我看著她。想起她教我打羽毛球,我漫天亂揮,害她追著球跑來跑去;她陪我作數學習題、我錄給她張雨生和張宇的合集。我們一起去聚會,一起唱詩歌,她從我的同學、朋友,成為無法分割的姊妹。16歲到36歲,女孩們畢業、工作、成家,周旋在人妻人母媳婦職員的角色中,斷了又重拾聯繫。然而無論相隔多遠,每當我在人生的滔天巨浪中浮沉,總是看得見她一樣清秀的臉龐,與凝視我的目光。

我一點也不好啊!親愛的。但我知道,就算幾年後再看到這怪模怪樣的交通工具我會比較好,妳也許就不能一起來了。

太陽好大,我瞇著眼睛說:「明天去聖淘沙,我還沒坐過新的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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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錫安媽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