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我有三個姑爹。

大姑爹是文人雅士,雖然我不怎麼尋常的名字是他取的,但我本人拙口笨舌,說出來的話不如名字脫俗,所以總覺得與大姑爹有段距離。

二姑爹,我希望當時能有機會多認識他。

至於三姑爹,我不能說自己與他很親密, 但一想起他,格子襯衫、貝雷帽、刷亮的黑皮鞋、藥罐、紙盒、掃墓、年夜飯、餅乾糕點….

冬夜裡鬧哄哄的家人聚餐,蟬聲鳴鳴的夏日午後,全都向我湧來。

三姑爹,在我成長的歲月中一直都在。事實上,見到三姑爹,我除了說聲好之外,總是飄到廚房找三姑看有什麼好東西吃,不然就是跟表姊們聊天。但他即使存在於那些最不經意的片段,我卻從最不起眼的物品中看見他。

他穩固的存在,就像他客廳裡那個固定的位子,就在電話旁邊,也離電視最近。他坐著,微笑看著一屋子聊天吃飯看電視開冰箱走來走去的我們。

他堅定的存在,就像表姊與表哥口裡說的,雖然爸爸婚前是鎮上知名的帥哥,招牌花襯衫、刺青黑狗兄,婚後卻每晚都回家吃飯,還把刺青刮掉,徹頭徹尾成了一個愛家的宅男。他酷愛旅行,卻只在放假時帶全家人出遊;他充滿義氣又念舊情,卻鮮少出門只邀朋友在家聚餐。

我常聽人感嘆這世上好男人已經不多了,沒想到三姑爹這樣稀有的品種,一直在我身邊。

每逢暑假,我總會被放逐到三姑爹家,三姑爹大器,從來不介意小舅子夫婦為了偶爾能夠經營兩人浪漫世界而把小孩放在他那邊寄養。當年他從事西藥生意,進口藥品整箱抵達,看我閒閒沒事,不是在巷子裡被野狗追,就是黏著三姑趴趴走。他用不怎麼標準的國語叫「曉然」,我怯怯的走向那個高大、下巴蓄著鬍鬚的壯漢。

沒說話,他把一罐藥從大箱子裡拿起來,再把一個小紙盒拿起來,把藥罐放進紙盒裡,蓋上,然後在我面前晃一下。

就這樣,我開始了暑期童工的生活。坐在三姑爹身邊分裝藥罐,很有效率的你一瓶我一罐,聽著窗外的蟬鳴覺得恬靜,那是我記憶中與三姑爹最親近的時刻。

三姑爹的年代不善於說愛,他的愛不在乎言語,而重行為。他愛家人天經地義,不僅對我們這些親戚愛屋及烏,他雖只是女婿,連卓家掃墓都會加入,如數家珍的告訴我們卓家長輩的故事。祖父很早就離世,所以我總愛聽三姑爹說我從那未謀面的祖父,還有當年在大甲的趣事,例如我爸小時候是怎麼當他和三姑的電燈泡啦,硬要跟著去看電影卻走散,還好爸爸的頭夠大,在人群中三姑爹一眼就認出他來。

還有爸爸放學打了幾場籃球之後,都去三姑爹經營的攤子找他,明明說要幫忙顧攤子的,卻偷喝好幾杯酸梅冰;跟著三姑爹吃紅豆餅,穿喇叭褲,把頭髮梳得又油又亮,什麼都要仿效他。

小時候聽這些糗事是為了笑爸爸,自己為人母之後,看著爸爸依舊笑咪咪的聽三姑爹講這些一再重複的故事,才明白三姑爹彌補了爸爸沒有父親陪伴的遺憾。

三姑爹曾反對基督信仰,但一決定信主,如同他當年走入家庭、毅然決然的揮別過去,他不再被傳統禁錮,對信仰的堅定比我們這些從小信主的基督徒,有過之無不及。他聚會準時,坐在會中,即使沒有長篇大道,簡單的幾句禱告、唱詩與分享,都說出他對主的單純與敬虔。

三姑爹住院後,有次到醫院看望正逢周日,大表姊對我說,你姑爹從信主以來沒落過一次聚會,每次主日都是最先穿戴整齊的人,還唸我們愛遲到,我們有時候要服事、要作餅,沒辦法像他只要打理自己就好啊!倒是他現在真的沒辦法去聚會了….

沒關係,姑爹,主知道。而主一直都在,正如你一樣。你沒說什麼,但你在我爸爸的酸梅冰裡,在我成長的片段裡,永遠活在我們家族的記憶裡。謝謝你一直都在,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存在是多麼困難,需要多少的毅力與忍耐,更重要的,需要源源不絕的愛。

謝謝你如此愛我們,我們也愛你,三姑爹。





三姑爹與小表姐


三姑爹在主日聚會的申言稿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錫安媽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