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他們後頭，兩個人，一大一小手牽手。沒來由的一場大雨，我們被逼得不得不到7-11買傘，她邊撐傘邊牽著兒子走邊回頭看我:「怎麼辦? 你褲子和鞋子都濕了!」
她皺眉頭的樣子，和當年我們在麵店喝著太燙的牛肉湯一樣。
在雨中，我提高音量: 「沒關係啦 ! 趕快走，一下子就到了。」
和她一起走進昏暗的長廊，呼吸器數著每個人的節拍，她解釋現在是休息時間。走進房間前，她突然停下腳步，說，你要有心理準備，已經不怎麼好看了。
男孩踮起腳尖，說，媽媽幫我按乾洗手!
我看著她熟捻地抱起病床上睜眼卻睡著的人，幫他替換衣物，想了好幾次到底要不要蓋毯子，爸爸怕熱，但今晚下雨，夜裡會不會太冷? 我說，還是蓋著吧，她點點頭，但又將爸爸的一隻手臂拉到毯子外擺著，算是平衡了爸爸的怕熱和起風的夜。
「老爸，曉然從台中來看你囉! 你要不要醒過來一下?」剛剛才搬動比她高大的爸爸，為他翻身，雖然上氣不接下氣，她仍熱烈地說。
說完她就出去找看護交代事情。轉頭的模樣，與我大一時她騎摩托車載我去買生活用品，回頭問我有沒有戴好安全帽一樣。
我走向床沿，有點尷尬，剛剛已經問過好了，現在不知道要說甚麼? 我輕輕摸著他的額頭，決定哼那一千零一首的兒童詩歌，我每晚對錫安唱的那首。
男孩偷偷瞄著我，我問他會不會唱，他害羞地搖搖頭。
「哇! 老爸，有人唱歌給你聽耶 !」她腳步和說話都急促，喚醫護人員進房間，討論營養、傷口和許多我聽不懂的名詞，她幾乎比對方專業，禮貌卻堅定的說出自己的意見，醫護人員於是同意她。
我想起我自己。
當我們好不容易坐回捷運裡，我跟男孩說你別又忘記阿姨啦! 有空來看我和錫安弟弟啊! 他對我笑，跟我比較熟了。快到站的時候，她只簡短的說，謝謝你來看老爸。
我下車，看著她與兒子肩並肩坐著，我們揮揮手。
車門關了，我的淚終於可以掉下來，親愛的，我捨不得你，捨不得你的老爸。但無論人生帶我們到甚麼地方，我會盡力陪你，即使只是一小段，只是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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