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天都喜孜孜的,我問她是怎樣?
那晚突然有個空檔,她與他臨時決議一起在外頭吃晚餐。翻菜單的時候,她照例先翻到海鮮那頁,看看這家餐廳哪一道菜色有蝦。他照例翻來翻去,說自己沒有那麼愛吃蝦啦,到頭來卻還是會點到相關料理,海蝦草蝦大龍蝦……
他們照例聊著生活,擺脫不了的,啼笑皆非的。意見相左時,她命令他不要皺眉頭,他白眼她怎麼連這都不懂?意見相合時,哈哈大笑、傻笑、或者根本不必說話,因為對方已經幫自己說出口。
快樂,是如此純粹。
侍者小心翼翼的捧上蝦,她先夾給他。心裡其實是希望他趁熱吃,口裡卻說,剝蝦!
「你知道我是怎麼剝蝦的。」他回。
她知道,蝦子只入你口、完全不沾你手,唇齒之間卸下裝甲,光溜溜的蝦子被筷子夾住,他問:「這,你要吃嗎?」
沒等她回答,蝦子就游進他口裡。「喂,我有說我不吃嗎?」
他夾了一隻蝦放進她盤裡,邊嚼邊說,等我吃完再剝給你。她瞪了他一眼,心想不必了,你明知道我要甚麼。
說一說又說到別的地方去,日子無聊卻也有許多事可聊。說一說,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侍者送來餐後甜品和熱茶,而那隻蝦,還在她盤裡。
「妳在等我剝嗎?」
「沒有。」
在家裡,各人剝各人的蝦,父母以身作則,不給女兒撒嬌、兒子偷懶。一路來,他知道她的堅持,她明白他的固執。他們都有任性的時候,也必須給彼此夠多的寬容。相處如探戈,熱烈與距離,轉圈般暈眩、拉扯似進退。
然後呢?我問,雖然從她整天喜孜孜就可以預知。
然後侍者來了,說要打包。他吩咐哪些該打包,她指指盤裡的蝦,說這沒碰過,也帶走吧!
他沒說話,夾起她盤裡的蝦,擦擦手,開始一片片的剝。
她看著他。或許他不喜歡浪費,或許他想難得,老爺就讓妳這麼一次。但她不想問他幹嘛剝,誰知道嘴硬的他要說出甚麼破壞這個時刻?
而她何嘗不嘴硬呢?故意要聽她早已明白的答案。
他把剝好的蝦子放回她盤裡,她說謝謝。放進口中,還有兩小片殼。結帳後才發現時間有點晚,得回去盯功課、押小孩上床睡覺了。
兩人並肩走著,他突然問,所以妳有把蝦子吃掉嗎?
「有啊!」她笑盈盈的,「你剝的我怎麼會不吃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