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想出門。
站在窗前望著傾盆大雨,我盤算著要不要今天帶錫安去醫院。我開車,從家到醫院不至淋雨。但是醫院沒有地下停車場,從室外停車場推娃娃車走到醫院,一路上完全沒有遮雨棚或騎樓,連樹蔭都沒有。以此刻的雨勢判斷,成為落湯雞的可能性極高。
可是又不能不去。下午有回診和復健課。醫師要出國開會,今天不赴診,就要再等一個月。好不容易排到復健課,沒有正當理由、只是因為下雨就請假,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所以我還是出門了。雨刷開到最大,才勉強可以看到路況。廣播裡,ICRT的DJ說:「Close to 0 visibility in highway......(高速公路上能見度近乎零)」我心想,「Well, not only in highway....(不只在高速公路上吧!)」前頭白茫茫的霧氣,車頂滴滴答答的雨聲,停紅燈時我轉頭看錫安,果然不出所料,公子已經睡著啦!這種涼涼的天氣,正是睡美容覺的最佳時機,兒子比我還懂得保養,難怪晚上不睡覺的他沒有黑斑也沒有黑眼圈。
把車停好,我穿好外套,戴上鴨舌帽,天像是發瘋似的哭泣。要卸下娃娃車、又要扛錫安下車,我沒辦法撐傘;等到兒子安頓好,推車也套上塑膠遮雨罩,露在鴨舌帽後的馬尾已經全溼。我一手推車、一手撐傘,此時嗚咽的天又哀喘了一口氣,嬌弱的雨傘在狂風中瞬間開花,提醒我一傘二用,有時可用她遮雨,有時則可用來接收第四台訊號。
算了,淋就淋吧!我收傘,加快腳步,只是人在衰的時候,腳步再怎麼快,還是會被30秒紅燈停住。
沒有地方可以避雨,我站在暴雨中等著。不到十秒,水已經從領子滲進脖子。雨從四面八方打過來,分不清到底是水直接噴進鞋還是我自己踏在水窪裡,如果可以在鞋子裡加點香精油,現在我就能順便來個冷泡腳。
一進復健室,老師看到我驚呼:「哇!媽媽你全溼耶!」我踏過的地板上都有鞋印,拖了鞋進教室則留下腳印。很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像隻動物,走過必留下痕跡。遮雨罩拆下來,錫安在推車裡沈沈睡著,乾爽安好的樣子跟他老媽全身滴水兼散亂瘋婆髮型成強烈對比。
我把錫安抱下車,老師又哇了一次:「哇!錫安弟弟!你媽都這個樣子了,你還在睡啊?你知不知道外面下大雨啊?」
復健課上了一個小時,之後等門診再一個小時,我整身恰好經歷“全乾→漸溼→全溼→黏黏半溼半乾”的循環。繳費領藥一切結束,雨還沒停。OK!咱們再來一次。一路上推著車要避開水窪,還得躲車子開過濺起的水花。到了停車場,不知哪位技術高超的人士,貼著我的車停他/她的車。遇到這種狀況,真的很想拿鑰匙給它刮下去。我只好側身擠進車與車之間,車縫小到我的衣服不得不幫他/她擦車。先把車開出來一點點,再上“貨”:錫安→推車→塑膠雨罩→包包→我。坐進車裡,奇怪?椅子怎麼溼溼的?原來我的衣服褲子早已全溼,一旦坐下、靠著椅背,從裡到外的衣服全部合而為一。也好,回家可以不用一件件脫掉。
我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應該不會好命到是最後一次。每次,我都在心裡喊著:「If I can do this, I can do everything!」「If I can be Zion’s mom, I can be anyone!」(註1) 是無聊的自言自語也好,八股的激勵式喊話也好,這是我自己的方法。因為我不想自憐,不想放棄, 不想埋怨。雨不會停,紅燈看到我就是會亮;風不減弱,有人就是會把車這樣停,我不能改變降臨到身上的事,說改變自己也太虛無飄渺,我還是有軟弱的時候,誰能永遠剛強?可是在那一刻,那個我決定不哀怨起而奮鬥的瞬間,我必須這樣喚醒不想面對現實的自己。像練舉重時,用力舉起啞鈴的那聲大吼,如此我才有力氣,把一直往下沈的自己拉起來。
如果你遇見可怕的疾病,難纏的客戶,刁難的上司,做不完也不願意做的工作報告或是陷在任何你沒有辦法改變的環境,你可以給自己一分鐘去感覺灰心、害怕甚至沈到谷底。一分鐘之後,深吸一口氣,大聲甚至怒吼的叫囂那個消極的自己:“If I can survive this one, I can survive next one! I will be stronger after all this! I am a conqueror! I am a survivor! ”(註2)
下次你看到一個媽媽推著娃娃車,在大雨中沒撐傘,面如堅石的往前走,口裡還喃喃自語,Well,那不一定是我。但,假使那個媽媽符合以上所有描述,狂風暴雨中,娃娃車裡那個白白胖胖的壯丁還能呼呼大睡,嗯,那很有可能是錫安媽媽啊!
註1: “如果我能做好這件事,我就可以作好每件事!如果我當得了錫安的媽媽,我就能當任何人!” 不知道為什麼,精神喊話時我很自然就撂英文,中文比較雅,沒什麼氣勢,跟罵人一樣,用英語罵比較爽快。
註2: “如果我可以活過這關,也能過得了下一關!經過這一切我會更堅強!我是征服者!是生存者!”(像是個瘋子,想起自己的樣子覺得滿好笑的。)
2008/6/21中時部落格嚴選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