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安與我 / Zion and Me

通常我交朋友的過程，都是順其自然、順水推舟，也許是一起上課、一起坐公車，然後慢慢變成朋友。不過和『兔子』之間，我印象很深刻，那是源於一通電話，她打來的電話，那之後，我們一口氣做了十年朋友，當然這口氣現在還在，不然也不好意思講出來。

那是法國的小鎮，大學畢業後我念書的地方。有個台灣同學說，過兩天會來好幾個新台灣同學，請我幫忙接待其中一位，任務很簡單，就是帶她參觀校園。我在那邊住了一年了，已經算熟門熟路，這工作簡直就是囊中取物，當天我亦十分圓滿地完成同學的交代。

一週後，我接到那位被『導覽』的新同學來電。

『你好，我是兔子。謝謝那天你帶我參觀校園，我已經租到房子了，想說周末下廚請你吃個飯……其實我這禮拜一直想打給你……………』

在國外的時候，通常別人的邀約我都很禮貌性地打躬作揖，因為要交的報告都快弄不完了，出個門都渾身無力，何況社交場合。但是……她那句話，我真的無招架之力，人家都一整個禮拜想約我了，我還好意思不去嗎????

去去去!!! 一定去!!!!!

那天在她家吃午飯，也忘了菜色是甚麼，只記得我們聊得好愉快，天兒啊 ~ 我們有好多相似的地方。其中包括我們都曾想轉學轉系，而且目的地還是同個學校的同個系，最神的是，我們最後沒準備轉學考試，也因著同樣的懶散原因。那天之後，我們變成他鄉異地裡唇齒與共、禍福相依的朋友。

餐後離開她家，天色已從紅嫩轉為黝黑。走在路上，我覺得好開心，她比我大方得多，如果不是她打電話給我，這段友誼大概永遠沒有萌芽的契機 !!

許多有關這世界的新鮮知識，我的來源是『兔子』。比如，她是第一個要我安裝MSN軟體，以方便通訊的人。我這人比較慢板，但十年之後，我安裝了。

還有當時聞名全台的『幹譙龍』，也是她介紹我認識的。她很吃驚我暑假回台，竟然不識這號人物，疏不知我生活圈極窄，左看右看，不是爸爸的臉，就是媽媽的臉，誰會告訴我甚麼龍 ? 不過我記得在她家看網路上的『幹譙龍』影片，真的笑到東倒西歪流淚油，怎麼有這麼誇張的龍ㄚ !!!!

在法國的數年間，她也見證了我從病貓，進化到『健身房女神龍』之路，後來健身房無預警倒閉，她同樣見證我再變回病貓原形的始末。

幾年後，她結婚、並當了母親，一家人輾轉從國外回台定居，我再度有機會造訪她的小窩。和當年不同，成家後屋子的尺寸大了許多，相同的是，屋內保有她一貫的整潔溫馨。聊天的時候，她一面俐落地張羅午茶點心，一面顧小孩，沒多久，她滿臉抱歉地對我說 :『V V，我實在好睏，你自己隨便拿書看，我進房瞇一會兒好嗎?』

就這樣，我抱著怨婦級大作『雅子妃的故事』，獨自在別人家客廳，流覽著某個富裕空洞的人生。朋友醒來後，一直對我sorry sorry，但又不吐不快地說 :『 V V，其實以前在法國，每次去你家都好想睡，我以為是通風問題，現在我知道，應該是你講話的頻率，讓我很有蓋棉被的fu………』

這倒是我第一次聽說，常失眠的我竟能給人想睡的fu，基於『能睡是福』的理念，這也算功德一件。

好了，我不說太多，以免又有人要蓋棉被。總之，我很感謝十年前她撥了那通電話，開啟了後續一切 ; 謝謝她包容我性格內濃厚的幼稚成分，還有每次我想講好笑的事情，自己都先沉浸其中狂笑個十幾分鐘，一個笑話也講不完整 ; 還有就是每次和她一起唱詩歌，我都淚流成河，讓她手足無措，深感抱歉。我有在學著控制眼淚流量了，儘可能不再浪費太多面紙，造成地球汙染。

就此結束這篇文吧 ! 我也來去蓋棉被，既然我的聲調能讓人好睡，那不如自言自語，讓我帶著甜蜜的友誼，跌入香香沉沉的夢裡 ~





我在法國求學時認識V。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能夠湊在一起進而無話不談，大概也只有異鄉求學的悲苦生活方始促成。畢竟我們沒本錢（也沒意願）在街頭浪漫索吻，沒有雄心壯志（或口袋有錢）到跟隨部長行程示威抗議。花父母的積蓄，我們都是希望趕快拿到文憑就離開的平庸之輩，但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共通之處。V纖細柔弱，走在她身邊我像隻大熊。她輕聲細語像隻小貓，我動不動就像在夜市賣小吃，大聲說話不顧形象。她的床上有好幾隻玩偶，不僅有名字，每隻還有不同的心情故事；對我來說，玩偶只是塵蟎的居住之所，填充玩具只有棉花哪有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她熟起來的，只知道兩個不喜交際的宅女在很多K書的週末共進午、晚餐，她來我家我去她家，試吃彼此的創意料理；說不完的話，狂笑到屋頂要翻、惹來房東白眼，難過時兩人躺在床上流淚，我禱告一句，她阿們一聲。

V在資訊方面有如山頂洞人，她不會拒絕，卻也不一定接受，她有她的時間。比如MSN Messenger，我從認識她就開始鼓吹其便利，她哼哼啊啊的回應我，絲毫不為所動，我只好放棄，跟她聯絡還是得寄郵件或打電話。直到十年後的某天，像是出洞似的，她突然跟我說Messenger真是省錢好用，我答現在已經流行FB，臉書，她問那是什麼？我心想十年後我們再聊。

但她在其他我從未探索的方面有如女中豪傑，令我瞠目結舌。我第一次在法國剪頭髮就是她帶去的。我跟著她走進一條死巷，陰冷有如命案現場，在兩旁都是塗鴉的灰牆旁，有個穿鼻環的年輕女生拿著電動剃刀在幫人「剪」頭髮，她就是老闆娘。我問V確定是這裡嗎？她滿臉興奮的點頭，說這麼女生很厲害喔！她不用剪刀，只用剃刀，兩個禮拜前她經過這家沒有門的「店」（只是兩道牆和死巷形成的一個空間罷了），一時興起就試了。我仔細觀看V的髮型，就是一頭短髮嘛！看不出鼻環女的功力在哪？

老闆娘身邊有四、五個朋友，看來都是同好，非常龐克，雞冠頭加刺青，紫橘相間的挑染髮色，男生的頸上有金屬項圈，女生的眼影有如從煙囪裡爬出來，已非煙燻能以比擬。大家原本圍在一起抽煙聊天，一見兩個東方女生站在沒有門的門口都安靜下來，從頭到腳打量著我們。

鼻環女孩出乎意料的親切，認出V來：「妳來過嘛！我記得妳！」

V猛點頭，指著我說：「我帶我的朋友來喔！她也要給妳剪！」

我有苦說不出，死巷無處躲，趕鴨子上架只好坐下，在V充滿祝福的眼神和龐克們的吞雲吐霧中，我經歷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被人用電動剃刀把頭髮「刮」下來，心中祈禱著不要把我剃成光頭哪！老闆娘三兩下就把我解決，頭髮是短了，也還真有點層次，便宜又實惠。之後經過死巷，發現店消失了，鼻環老闆娘不知上哪高就？我們好似做了一場龐克夢。

校園旁邊沸沸揚揚的開了一家知名連鎖健身俱樂部，標榜三溫暖、各式舞蹈課程和個人教練的親切服務。窮學生每天在城裡走來走去都快腳軟，也不好意思穿少少和法國人一起拉筋。下了課，我和同學走過健身房，都說這是有錢有閒的人才會去的地方。但不久之後V居然說她已經繳了年費，要跟法國人一起跳有氧。她能夠省錢不買新衣服，存錢去付健身房，令我百思不解。

V每星期都會向我報告健身房的趣事，哪個人做運動發出好笑的怪聲；她跳舞左右指令分不清楚，好尷尬；某男士每次都穿緊身衣，讓她超害羞。看她如此擁抱法國生活，我也樂得聽她分享。可惜沒過多久，俱樂部無預警全國性倒閉，大門被封條貼上，一堆債權人的抗議旗幟在風中飛舞，V的舞友要她也加入抗議群，到律師樓開會。每次經過廢棄俱樂部，V總是嘆氣。我不知道她被倒掉多少錢，但她勇於嘗試的精神值得稱許，只是運氣不好，還沒練出肌肉和遇到帥哥，健身房就倒了。

畢業以後，V前往日本深造，我則到新加坡工作，兩人幾乎斷了聯繫。還好當時她與MSN Messenger的磨合屆滿十年，我們得以在網路上聊天。幾年前我回台灣定居，約她到家裡坐坐，多年不見，兩人開心擁抱，男友老公、結婚單身或小孩小狗，絲毫不影響我倆情誼。仔細思量，我從來也再沒有交過個性落差之大的朋友，是因為V身上矛盾又迷人的特質。她嬌滴滴卻不是草莓族，獨立自主，自給自足。柔弱之姿，卻能夠提著兩大袋食物和水走上三十分鐘的路程，也能跟我一起揹著登山包自助旅行。嗲聲中仍有清明的心思和主見，童稚裡充滿同情與包容。不公平的待遇，她有辦法視為無厘頭的笑話不計較；傷害她的人，她的容忍程度出乎我意料。

V曾撒嬌的問，妳部落格寫過這麼多人，什麼時候才會寫到我？寫人物，為的是記錄萍水相逢，或是為了一段關係的開始或結束。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寫V，因為我們之間是On-Going，那麼多回憶，那麼多正在發生的事，所以我說，等妳結婚那天吧！那將是一個新的起頭。沒想到她已經先寫了一篇文章「紀念」我，問我有沒有看到？還准許我全文轉載。為此，我也把這篇短文獻給她，親愛的V，謝謝妳的友誼，謝謝那些一起禱告的午後、夜半談心的電話。要知道，以上只是預嚐，妳結婚那天我會正式奉上一篇，洋洋灑灑兼情史爆料，妳最好挫著等。到時候如果妳終於註冊臉書，還是要記得邀請我加入朋友啊！

Ma chere, notre rencontre a Aix a ete le debut d’une belle amitie. Cependant, je te remercie de ton soutien et tendresse pour Zion toutes ces annees. C’est toi qui fait l’effort de conserver notre amitie lorsque je n’ai pas ni temps ni energie a y penser. Je t’embrasse, gros gros bis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