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安與我 / Zion and Me

我說你騙人啦!

我像是剛睡醒的大象，我的手指則是剛睡醒的大象的腳，每一步都很沉重，我知道我要去哪裡但是到不了那裏。

可憐的她剛好打電話來，剛好又是她極力推薦我練這條曲子，極力到從台北寄了琴譜來，她必須接受我的哀嚎。

你騙人啦! 嗚嗚嗚，這曲子哪裡好彈?

我知道這曲子該是甚麼樣子，但我一點也彈不出它該有的輕盈。看似隨意實為嚴謹，沒有秩序就不可能達到的輕巧。C大調根本是陷阱來著，雖沒有蕭邦動輒升降到讓人眼花，還是李斯特讓我明白兩隻手根本不夠用，但神童實非浪得虛名，莫札特給你嘻笑孩童的錯覺，骨子裡卻是個神。

錫安在我身邊晃來晃去，隨時隨地來個兩手爬音把我擠到角落。大概是媽媽彈得太難聽，他決定坐到我大腿上，兩隻手猛敲琴鍵都比大象莫札特來得有趣。

電話中，她聽著我假哭反倒哈哈大笑，絲毫沒有同情的意思。我彈了幾個音給她聽，她說音色很不錯啊!

親愛的，音色不錯是在稱讚鋼琴吧? 我上禮拜才請過調琴師來，所以音色不錯啦。

不是，是你控制琴鍵的力量，跟孩子們不同，我一聽音色就知道這個人有沒有練過琴。相信我，這是我的專業。

妳人好好喔!

不愧是最佳啟蒙老師，面對完全沒甚麼好稱讚的表現，居然還能從其中挑得出值得鼓勵的地方。

我接著說舒曼的哪首曲子不好彈，德布西的哪一首原本看譜是容易的啊! 她笑笑地說只要跟”幼時”、”童年”有關的曲子其實都很難，譬如Children’s Corner，對吧?

對耶，你不說我倒沒想到，這群人的童年是怎樣?

你來，抽個時間讓我好好教你彈，妳總該試試我新買的平台鋼琴啊!

Oh yes！妳的大鋼琴!

然後對話隨即轉為平台鋼琴有多麼浪漫，旁邊可以生個爐火舖個毯子啊甚麼的，ㄟ妳記得Pretty Woman裡面Julia Roberts和Richard Gere那個橋段嗎等等風花雪月的內容。

我邊說邊笑邊練習右手，她邊說邊笑邊告訴我該怎麼彈，慢一點、每個音都踩換踏板…...

想起調音師來的時候，他問現在是誰彈這架琴啊？我說是我。

下班已經滿累的，還想練琴？

我只說了是啊，笑笑的。我沒有說因為朋友寄了琴譜來，她說我可以，所以我想試試看。生活像是一隻沉重的大象，我的手指也是，但當我把指尖放在黑白鍵上，不是為了比賽或表演，我彈給自己聽，彈給根本沒在聽的錫安聽，彈給相信我的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