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安與我 / Zion and Me

復健老師問：「錫安媽媽，我把星期三的課調到星期四可不可以？」

我想了一下：「那我要回去跟他爸商量，我需要跟他調車。」

「為什麼要調車？你們不是一人開一台嗎？」老師睜大眼睛。

「啊？誰告訴你的？我家只有一台車啊！」我的眼睛睜得比她更大。

「沒有人。只是你們看起來政經地位很高，家裡應該有兩台車吧？」我沒有誇張，她真的用“政經地位”此詞形容。

說的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被說的人低頭看自己，跪在地上扶著兒子的她，身穿Net的黑色套頭，一條沒有牌子的牛仔褲，到底哪裡看起來有錢了？

「老師，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很有錢？」我很無奈，卻又想知道。

「感覺上妳去過很多國家。」
「妳會說很多國語言的樣子。」
「妳先生是外國人，好像很會賺錢。」

我還聽過更誇張的原因。

從有印象以來，我和家人常被貼上“看起來很有錢”的標籤。事實上，父母一個是公務員、一個是幫家裡做事的，從未資本充裕到能夠開公司當老闆。我成長在不貧窮卻也絕不富有的家庭，只是父母的愛從未令我們作孩子的有感缺乏。

還記得五歲、還沒上小學之前，我深深愛上了一雙鞋。嬌豔欲滴的粉紅色，蝴蝶上還鑲著晶亮的鑽，每每路過那家鞋店，我總是貼在櫥窗上流口水猛看。我不敢說要買，媽媽也沒閒錢買，只好指著標價錢的紙牌告訴我：「上面寫“小學生的鞋”。所以妳要等到上學以後才能買喔！」

我還不識字，“喔”一聲地跟她回家，只想著我上學之後就可以穿小粉鞋了，心中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家裡窮。這要歸功於媽媽的智慧。

媽媽很厲害，不管家中經濟情況如何，她總有辦法把我和妹妹打扮體面。在母女雙方對品味持有不同見解之前，都是媽媽在菜市場為我們挑衣服、買髮飾。她能在地板黏不啦嘰的早市，跟別的婆婆媽媽擠來擠去還拉扯出看似百貨公司賣的洋裝。披頭散髮不得外出，辮子馬尾公主頭等等百變造型，我們哎哎亂叫，請媽媽手下留情，因為她連一條髮絲也要髻上不散落。

不只在衣著上，媽媽會自己量尺寸、訂做木材，和爸爸分工合作，把家裡佈置成“裝潢世界”的展示間。雖不至於富麗堂皇，還是令進家門的客人讚不絕口，東摸西摸，想知道她聘請哪個設計師哪個工頭？剛搬回台灣，我們租到一間沒有廚房、房東只提供電磁爐的小公寓。爸媽來探望，驚問“一個家怎麼可以沒有廚房？” 二話不說，兩個人低頭丈量尺寸，到B&Q切木材，硬是幫我們做出一個可供切菜、放電磁爐等多功用的“類流理台”。房東看了大為驚奇，我們搬走前，還客氣尋問是否可以留下那個“自己做的流理台”給她。

如此家風影響我們姊妹極深。即使不富有，不一定家徒四壁。女人家出門，就要整齊端莊。品味風格本當渾然天成，與手上多少錢無關。錢或許堆得出格調，氣質卻是錢買不到的。

大概是因為如此體面，從小到大，身旁的人都認為我家有錢。父母也吃過許多悶虧，這是大人的事，我沒資格多加著墨。從前在意別人眼光，我常想，到底要多低調人家才不會注意到我？我從沒花錢買過名牌，穿著簡單樸素，怎麼還是會被歸類為有錢人家的小孩？

爸媽向來堅信“施比受更有福”，家裡有訪客，捨不得吃的外國巧克力和餅乾都會拿出來請人，我和妹妹只能在旁流口水。可惜被請的人有時不僅喝我媽泡的咖啡、吃我們垂涎的巧克力，吃完之後還會張開大嘴說：「唉！這是你們這種有錢有閒的人才會過的生活.....」

即使眼前時常上演如此鮮血淋漓的例子，我還是學不會。出社會後開始有收入，只要被我當朋友的，掏腰包請吃飯我一向不吝嗇。很快我就發現，此風不可長。偶爾交友運氣不佳，被請過或耳聞的人會開玩笑地問：「ㄟ，你下次什麼時候請吃好吃的？」我心想，你當我凱子啊？你又什麼時候請過我了？此人馬上從“朋友”退位至“認識的人”，心中悔恨自己怎麼請過這種人吃飯？請吃泡麵都不值得。

妹妹的遭遇更絕。曾經有個男孩追她，她也覺得對方不錯，但不久之後，男方居然開口跟她借錢！妹妹婉轉拒絕，因著對他的好感，還幫他想了好幾個渡過難關的方法。沒想到對方冷冷回她一句：「不借就算了！妳這種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一點都不懂我們的苦。」

金字塔頂端！！妹妹打電話給我，難過了好久。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家訓教導投資保守，錢都在銀行被通貨膨脹吃剩沒多少，那些大起大落的人當然有賺有賠，我們只是比他們賠的時候多了點積蓄，還要被這樣數落，怎麼你花錢時我沒機會有福同享？你這當頭遇上我就要求有難同當？

不哭窮，並不代表富有。穿著得體和待人有情有義，不等於位於金字塔、巴黎鐵塔或管他什麼塔的頂端。真正有錢的人不是住在帝寶或某花園廣場，就是穿著夾腳拖鞋、騎腳踏車在他的六甲地上巡邏。我們算什麼？用一技之長討口飯吃罷了。不是沒錢，也不是有錢，只是腳踏實地的過生活。

對於老師的說法，請容我這麼回答：

「感覺上妳去過很多國家」—您可以到任何從事貿易的公司工作，做個業績重到喘不過氣的Sales。身上揹越多Quota，去的國家會越多。

「妳會說很多國語言的樣子」—地球村、科見美語、及所有大學的語言中心皆傳授兩種以上的外語供有心人學習。

「妳先生是外國人，好像很會賺錢」—哎呀老師，您真是“好傻好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