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安與我 / Zion and Me

親愛的,

看著妳足以與團團圓圓做遠親的黑眼圈，我想抱抱妳，大聲跟妳說：「母親節快樂！」

我知道，親朋好友們都向妳祝賀，媽媽選了一本好書送妳，還題了字；妹妹寫卡片給妳，貼心的註明是受外甥之託謝謝妳。但我，還是庸俗的想要獻上祝福，因為知道妳生命中兩個非常重要的男人，今年都無法向妳說這句話。

兒子還不會說話，我了解妳的感受。妳要相信，要有耐心和盼望，總有一天我們等得到他唱「母親像月亮一樣」（雖然我懷疑個性剛烈如妳會不會被唱成沙漠或烈陽）。丈夫，唉，該怎麼說？我們總是嘆息，因為他總是疲憊，總是忙碌，總是與妳一言不合之後，以工作之名打包行李就離開。飛往何處、做些什麼，以妳令他發怒之由絲毫不給交代。沒有簡訊，沒有電話，從說好了要一起過母親節，到現在他住哪個飯店妳都不知道。可悲的是妳離不開更無法離開，必須認命的照顧孩子、守著家。

妳告訴我，幾年下來妳不哭了，還是會生氣，但妳不再試著與他溝通。妳問我，是不是每個男人都是這樣？一遇爭吵，能走就走，妳的簡訊他不回，妳的Email他封鎖。長輩都說讓他去吧！男人拼事業也是為了這個家，但拼到後來連給家的時間都沒有，到底是為了什麼？況且妳天生反骨，從不青睞那些開賓士、大事業的男人，也不豔羨豪門少奶的生活。記得年少時，妳夢想每天跟老公一起上下班，簡單買個便當回家吃晚餐，兩個人在廚房邊洗碗邊聊天或互吐苦水都好。如今丈夫升遷，時常不在身邊，我問妳這是不是叫「悔叫夫婿覓諸侯」？妳苦笑，可是他的錢和權都還不是諸侯階級啊！我暗想那還得了？丈夫只是在前往「諸侯」的半途，他的目標不是妳心所冀望，妳還能陪他走多久？當他到達「諸侯」那天，你們是否已經分道揚鑣？

我們都勸妳溫柔些，待人處事上笨一點，不必凡事追根究底、清楚明瞭。妳說妳真的試過了，但妳需要很多很多時間，無法馬上改變自己，妳原本就不是個裝糊塗或愛撒嬌的小女人。我們希望妳傳統些，自我期許少一點，勸妳再生一個，既然丈夫這麼努力（或喜歡）工作，妳就在家相夫教子，以丈夫的成就與孩子的成長為妳所有重心與喜悅。

我話都還沒說完，妳立即斷然回絕：「這我也試過，可是沒辦法，要不然妳想這幾年我何必搞個部落格，犧牲睡眠寫文章？」

妳的果決突然讓我想起這陣子讀的書，書名很聳動，叫「寫作的女人生活危險」。我不是作家，只是偶爾自娛、字不值錢，但書中幾個論點卻令我難以忘懷：

「為什麼所有最聰穎、最具創造力、最有天分的女人都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絕望，覺得無法承受？顯然地，保有愛情並同時進行藝術創作能讓男人感到快樂， 卻足以摧毀女人。箇中原因非常簡單，卻也實在讓人難以忍受，男人之所以能夠兼顧兩者，是因為有女人照料他們的生活起居，讓他們專心寫作（或進行其他創作）。但是，又有誰來照料女人的生活起居呢？男人非常樂於將女人看做創作的繆斯，那麼，女人的繆斯又是誰呢？他在那裡？女人必須自己成為自己的繆斯。」

「女性藝術家當然也想要被當作女人（她們也渴望被需要、被愛），但是，要同時擁有兩者非常困難，一方面想按照自己的原則生活，另一方面卻必須保有那些和善、老舊的東西（意即盡到女人在社會和家庭的本份），並且想要受人疼愛、受人保護。」

妳聽了我的引述，感同身受，告訴我妳曾經因為部落格被丈夫指控，在家帶孩子還有空寫文章？不配稱為「Full-Time Mother」。 「Full-Time Mother」，與其翻成「全職媽媽」，我認為「全時間媽媽」更為恰當。他責備妳撥出時間經營部落格，並非奉獻所有的時間當媽媽。氣話不能當真，我提醒妳，妳說妳明白，妳並不懷恨。只是，那句話如同一條分水嶺，妳完完全全看清自己從來就不是「全時間媽媽」的料。即使如此，為了不當一個失職的母親，妳嘗試減緩寫作速度甚至停筆，讓自己專注家事家人。

「然後咧？」我問。

「然後我又開始寫了啦！妳沒在看我的部落格嗎？」

我們大笑起來。寫就寫吧！照妳本相，人活著當然得負責任，但不要因為追求自我而愧疚，勉強自己盡任何宗教義務或女人規範，撐不久的。

我也不想撐了，妳說，這一次，真是走到盡頭了。失望透頂的婚姻，有名無實的家庭生活，妳問我該怎麼辦？不怎麼辦，這次，親愛的，試著什麼都不辦。好好照顧自己和兒子，負責自己的喜怒哀樂，如果可以做的都做了，如果淚已流乾，愛也枯竭，那這次就停下，讓神來作。妳還相信神看顧妳嗎？我問，妳沈默頷首。

那麼人的盡頭，就是神的起頭。讓我告訴妳今晚錫安與我的小經歷。

為了回中部和媽媽共度母親節，我專程到高鐵提前買票，因為網路訂票不能選座位。不僅要有位子坐，還要買到最適合的座位。身上扛了兩個包包，一手拿娃娃車以備兒子賴皮時有得躺，另一隻手還得緊握著不聽指令、隨時亂跑或隨地坐下的兒子，位子在何方對我而言十分關鍵。如果行李處在車頭，座位卻在車尾，我得揹著大包小包拖兒子在車廂內遊行。因此我總是得親自到櫃台，請售票員給我最靠近行李寄放處的位置。

今晚，當我放好娃娃車，拉搖搖晃晃的錫安走向座位，卻發現有位女士坐在上面。一問之下，她解釋因為假日車廂客滿，雖然買到票卻沒辦法與女兒坐在一起，我能不能帶小孩去坐她的位子？

我瞄了一眼她的車票，得從車頭走到車尾，真麻煩。我的精心策劃、事先買票都全功盡棄。可是我不忍拒絕面有難色的媽媽和靠著媽媽肩頭沈沈睡著的女兒，所以還是半拖半扯，把行李兒子和自己帶到車廂的另一頭。

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如意？聽到這裡妳嘆氣。錫安在我身上扭來扭去，照理六歲以下是不必買票的，但以他的身型，絕對需要車位。錫安一下子打到隔壁乘客的報紙，一下子俯身低頭研究走道的花紋，兒子難以安撫，我越來越焦慮，考慮現在就餵他吃糖果還是再等一等？此時，我突然發現身後的兩個座位是空的！

明明每節車廂都客滿，怎麼這兩個位子沒有乘客？原本打算等一會兒，但錫安實在扭得太厲害，身旁的人開始皺眉頭，我當機立斷，直接抱他坐到後面，一人一個位子，停了兩站，一直到達目的地都沒有人請我們起立。錫安因為有自己的座位，寬敞舒服，很快就躺在我腿上睡著了。

望著車窗裡一雙想睡的眼睛和一張打呼的小嘴，我問自己還相信神嗎？相信神從車頭把我帶到車尾，是因為祂在那裡預備了兩個人的座位，讓母子倆能夠享受一點安寧？我沒有想到，我只覺得洩氣，但神都知道，祂是起初，祂是末後，路程裡有祂恩典陪伴，路終我們要明白祂的旨意。我想起媽媽送我的經節，工整的寫在書本最前頁：「所以，你們不可丟棄勇敢的心；存這樣的心必得大賞賜。你們所需要的乃是忍耐，使你們行完了神的旨意，就可以得著所應許的。」

我不知道妳必須走的那節車廂到底有多長，但此時此刻，親愛的，願妳母親節快樂，願妳常常喜樂。願妳懷著勇敢的心，放下那些不能改變的，走出自己的路，學會等候，讓神為妳申冤，學會忍耐到底，就必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