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安與我 / Zion and Me

四眼田雞的男孩坐在戲院，黑白影片正報導知名探險家的浩瀚旅程。看著熱氣球遨遊世界，男孩睜大眼，興奮到扭來扭去再也坐不住，心中吶喊：「我想飛我想飛....」

可惜，探險家帶回的化石遭委員會懷疑作假，探險家資格被取消，他憤怒地宣示必定捕獲奇禽，向世人證實清白。片尾結束得如此悲傷，男孩只皺了一下眉頭，絲毫沒被影響。跳過水溝，假想自己跋涉急湍；越過石塊，如同征服聖母峰。經過一棟破房子，裡頭有聲音叫喊著「起飛！」，才發現夢想冒險不只有他，還有那個少了一顆門牙的小女孩。

接下來的四分半鐘，沒有對話，只有圖像。扣人心弦的華爾滋，帶男孩與女孩走過了一生。他們青梅竹馬，相愛相守，女孩在動物園工作、男孩賣小吃與氣球；假日爬上山坡野餐，男孩總要女孩等等，他追不上她。上一幕才一起佈置娃娃房，下一幕卻在醫生的告知下，女孩掩面痛哭。她獨自坐在庭院發呆，男孩走來，遞給她一本相簿，那是幼年時征服世界的計畫。女孩看著自己少顆門牙的照片、童稚的筆跡：「我長大後要做的事！」

她破涕為笑，緊緊抱住男孩。

曾經的夢想，是目標也是力量，為探險存錢！透明的玻璃罐裡一點一滴積滿了零零角角。只是男孩有時把皮鞋穿壞，房子偶爾需要整修，玻璃罐總是滿了又空、滿了又空。直到白髮蒼蒼，男孩終於買了兩張到委內瑞拉的機票，而女孩卻頭一次不比男孩，爬不上山坡的頂端。

男孩在這裡第一次有了聲音，卻充滿老人的滄桑。他封閉，不與人交談，厭倦所有事物；除了女孩的相片，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安慰。起床時，骨頭似乎要節節碎開；吃早餐，桌上只有一杯咖啡的孤單。走出門，周圍的老房子都被剷平了，唯有這棟搖搖欲墜的破房，因他不肯與建商妥協而佇立。當他不得不低頭、將被遣送養老院的那天早晨，兩萬顆氣球居然冒出煙囪，衝上青天，大大延展！七彩氣球硬是把木屋高高舉起，飛起來！

坐在高飛的屋裡，他哈哈大笑，滿意的啜了口茶，敬牆上盈盈笑臉的女孩：「我們終於出發了！」他的飛，不只要逃離現實的殘酷，更要帶女孩去那個神祕的地方－天堂瀑布，那是他們共同的夢想，丈夫對妻子永遠的虧欠。

只是他沒想到，這趟旅程多了小跟班，是那個他始終打發不掉的童子軍。只差一顆「敬老尊賢」的徽章，就可以正式晉級為「野外探險家」，所以他登門造訪，希望可以服務老人家。還沒敲門屋子居然起飛，小男孩嚇壞了；空中沒有公車站牌，該如何叫小鬼回家？於是一老一小，一個不甘願、一個幫倒忙，然而最糟組合，有時會成為最佳拍檔。

他們確實降落在天堂瀑布的不遠處，接下來的路程須步行。只剩三天，氣球就要發癟，屋子將沈沈墜地，三天！老人甚至遇見兒時的英雄，卻發現大探險家已被夢想逼狂，不擇手段獵捕奇禽，犧牲他人性命也在所不惜。無論男孩如何勸說，保護鳥兒要緊，老人執意要拖著房子往瀑布去。當他真憑己力抵達目標，卻有說不出的空虛。坐在與妻子共同打造的屋內，翻開她的冒險冊子，才驚覺病中的妻子在「我長大後要做的事」那頁後，貼滿兩人共同生活的照片。

末了，她娟秀的字跡寫著：「親愛的，與你共度此生是我最精彩的探險。從今以後，你要好好活著，展開自己的探險！」

老淚縱橫。他起身，把傢具一個個丟下，那些象徵家庭甜蜜的擺設都被捨棄，好讓房屋撿輕重量再起飛。妻子的祝福卸下他的包袱，包容的愛情令老人得以飛翔，脫離愧疚、不再留戀以往。他與男孩聯手救出珍禽，過程中他搭上發狂探險家的熱氣球，卻因此失去了房屋。他望著心愛的屋子慢慢墜落，心一橫，救命要緊，眼神裡即使不捨，更有說不出的自由。

這只是，一齣單純的動畫。屋子不會因為氣球而飛行，世上沒有七彩鳥，無家老人終究得住進療養院。然而觀影經驗裡，我遇到最安靜卻最情感豐盈的四分半鐘；Michael Giacchinos 那首簡單的華爾滋，令許多人在黑暗中拭淚。夢想是什麼？有限的人又該為無限的夢想犧牲多少？被夢想消耗殆盡的探險家、與枉顧生命硬要實踐夢想的老人，即使一個為了膚淺的自尊、另一個則是對愛妻的承諾，偏執的程度卻完全相同。有些人一輩子無法翱翔，心胸卻如天地開闊、知足常樂；是「阿Q精神」，更是「凡事謝恩」。

當你真能起飛，如果在途中夢想必須被修正、優先順序得改變，你又能否放下心所嚮往，沒有纏累地繼續旅程？一路上，或許碰到擾人的過客，他拖拖拉拉、迫你離開既定目標，卻不經意地提醒你生命中何為首要，成為寶貴的同伴。

沒有人能夠永遠飛翔，有天你終得降落。落腳處也許不如預期，柳暗花明，你發現得失一心，別人怎麼想不重要，人生端看自己衡量。你懷抱此刻擁有的，學著細數點點滴滴的幸福。你想起放棄的、心愛的、抱歉的，那些你無能為力改變的，你祈禱它被遺落在一道瀑布旁，虹彩劃過天際，那是你所能想像、最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