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會議結束,試著聽懂某個人的笑話,收包包提電腦說再見,我打電話回家急急地問,你們都好嗎?錫安呢?是不是又發作跌倒了?
對啊,下了校車正過馬路,突然在馬路中間發作,還好有好心的路人幫忙,把他半拖半抱的扛進鄰居家裡休息,等他稍微復原,才慢慢走回家。
喔....好,我試著釐清,原來這是另一次跌倒。我打來問的其實是簡訊裡的那次,老師告知錫安在學校廁所跌倒,撞到後腦勺。跟家人通過電話後,才明白錫安在回家的路上再次跌破了膝蓋。
幾點了?
迷濛中,伸長手臂往一旁抓手機,突然的動作讓肩膀”喀”了一聲。
的確是老了,也快要解體了。
還早,手機懶懶地躺在掌心裡,我眨眨眼皮,才記起這是哪個城市。昨夜回來晚了,忘記拉上窗簾,輕微的亮光與聲響,都要讓淺眠的我醒來。
但我的夢還沒有完結,情景是那麼清楚。我用力撐起你的胳肢窩,你另一隻手拄著拐杖,我們一起慢慢走。
你一如往昔地抬頭挺胸,我則邊走邊喘,跟從前一樣。心想,到底是誰需要被扶啊?
連夢裡都覺得吃力,仔細瞧,大概是這顆趴在我胸口上的枕頭所致。我是怎麼睡的? 它又是怎麼爬到我身上來的?
我去載你,一上車你就問,要不要換我開?
「你不放心我開喔?」
「當然,你開車技術不怎麼樣....」
「喂喂幹嘛這麼說啊!我也是上山下海趴趴走好不好?」
你好整以暇。容易迷路的我不喜歡開車,你都知道,只是喜歡看我辯解。
我往橋上開,即使夜裡的流量不多,你還是要我小心後方來車。
「所以心情好嗎?」
「什麼好不好?」
「過生日啊!六十六歲了耶!」
我不常就時事發表意見,原因有幾個,但最主要是因為時間不夠用。
時間要拿來做什麼?說分析太嚴肅,就說發表意見好了,尤其是正反兩方都可辯證的議題,除了本於學經驗,工作環境或我以前遇見的誰誰誰這種類似私下與朋友的分享,發表前必須確定自己言之有物,儘量明白事情原委,引經據典、圖片也得知道來源,就算只是半個或根本不出名的公眾人物,我認為也該具備以上條件。
說自己懂的事和研究怎麼陳述自己不懂的事,這是對讀者基本的禮貌,和對自己的尊重。
因此,在時間不多的狀況下,分配至哪一項人事物都有優先順序,全部做完後我多半已經累到躺平。就時事分析的專業大有人在,我樂於當讀者就好。
但對冰桶挑戰這件事,我越看越覺得怪,怪到不得不在這不太懂的範圍,寫下一些東西。
這項活動最先是由紐西蘭的一個癌症協會所發起,雖然我不怎麼明白癌症與冰水的關聯,但發起人的本意是藉著「淋冰水」顯示對癌症病患及其家屬的關懷。
上個月,從美國電視節目主持人點名高爾夫球選手的冰桶挑戰起,持續燃燒到娛樂與政治圈。被點名的人接受挑戰,將一桶冰水從頭上澆下來,然後點名三個人如此做。如果不願意,就得捐100美元給美國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協會(ALS Association)。又澆水又捐款最佳,但只有澆過水的人才能夠再點名三個人,把活動傳下去。
在臉書看到朋友寫,我們成長於Robin Williams的年代。
二戰之後,電視工業快速發展,1950-60年代,電視開始蔓延到全世界每戶中產階級的客廳。二戰後嬰兒潮享受經濟起飛的果實,更帶動電視的普及。五六七年級的我們先處於電視世代、才進化到電腦時代,媒體的無遠弗屆加上好萊塢電影位居主流文化,Robin Williams的起步與成名就跟著這幾個世代演進,尤其他主演的作品大多數適合闔家觀賞。
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的片或他。他笑起來,無論怎麼誇張,總讓我感到悲傷,不像Jim Carrery純粹的瘋癲。當然現在大家都明白這股悲傷來自於他的病症,我卻一直以為這種不夠痛快的笑是因為他的嘴唇太薄、眼角稍微下垂的關係。
除了一部片,Good Will Hunting。而我第一次”看”這部片,其實是用聽的。
那是在一次口譯課中。階梯教室裡一人一張小桌,一顆頭一套耳機,不透明的夾板把同學一個個隔開,每個人都聽著耳機裡的語言,同步對著麥克風翻出另一種語言。
“很好啊,謝謝。”
對即使關心、但其實無法承受太多他人情緒之人。我不想加重他的負擔。
“還好,只是很慢。”
對願意也有餘力傾聽之人。
我忘了第一次到這地時是甚麼天氣,只納悶四周怎麼總是霧茫茫的。
第九個月的肚子陪我倒數計時。原是打算回娘家生產並坐月子,但生活突然間有了極大的轉變,我與孩子的爸爸慌亂中抵達這城,住進唯一一家較有規模的旅館中。
他白天上班,我則跟著仲介找房子,走來走去,爬上爬下,心裡不覺得苦,畢竟我們無論如何都在一起啊!而且聽說這樣比較好生。
夜裡,大概毯子不夠乾淨,抑或孕婦的敏感體質作祟,我第一晚就開始打噴嚏,不到一周全身發紅疹。打電話跟櫃台要羽毛被,他們是給我了,但每天打掃的阿姨都會把被子拿走。我問她為什麼,她說這是豪華套房才配的被子,你這間只是一般客房。
當片中羅密歐和茱麗葉的對白不見了,只剩下唧唧的蟲鳴,我不禁笑出來。
安靜一點都沒有不好,但少了對話的故事,是甚麼故事? 沒有人明瞭。
還記得"你是我的唯一"的小讀者寫信來,除了祝我成為青春永駐的美魔女之外,還提醒我: "錫安媽媽,現在已經沒有人說包二奶了喔,大家都說養小三!" (書裡有段章節提到這個用語,但這本書不是限制級,請大家放心)
累了一天,我去載你。你上了車,我問你今天好嗎?有沒有發作?你沒有回答。
你總是不回答,而我其實很疲倦,沒辦法永遠當個啦啦隊。所以我們安安靜靜,我看著前方你望向窗外,聽音樂。
夜裡,經過一個個低頭的路燈,我們進隧道。隧道反而比外頭明亮,光,一團團接二連三地向窗撲來,你動來動去,有點興奮。
Billie Holiday 之後接著一首輕快的歌曲。媽媽的靡靡之音有許多,但你一直不怎麼懂得欣賞慵懶嗓音,畢竟才八歲、平常吃抗癲癇藥已經夠放鬆,我可以體諒你的品味跟我不一樣。
男孩坐在床上挖鼻孔,我見他搓了搓就要往旁邊彈。
"旁邊有面紙盒喔!" 我提醒。
他抽了一張面紙,突然心血來潮地說,如果我把它丟在地上,說不定會長出鼻屎精靈耶!
ㄟ…這個…如果真的長出來,阿姨得把他打包寄回你家,很遠哪!所以你還是包在衛生紙裡面,回家才種,好嗎?
每次抽號碼牌,我都不希望你的燈顯示我的碼。
你動作慢,態度不怎麼好,只願意做簡單的工作。然而我越不希望發生的事總會發生,站在你面前,把號碼交給你,告訴你我今天要做的。
這個很麻煩耶! 你對我皺眉頭。
我應該是要翻白眼的,但你的表情讓我笑出來,是喔,那怎麼辦?
我不是不喜歡方文山,也贊同他寫的詞為年輕一代幾乎轉眼不看的古典詩詞增添新意,藉著流行歌曲,悄悄的滑進普羅大眾的心裏。
但姊姊我是被逼著背誦唐詩宋詞的,所以知道這些字句原本的面貌,當它們轉了個彎,我覺得繞口,並且怎麼也記不起來。(約莫也是因為方文山出名時,我已經年紀稍長,記憶衰退…)
但李宗盛的詞不一樣。
我也沒記過任何他的一首歌詞,但他的歌,朗朗上口的程度如同下一班捷運三分鐘內抵達那麼容易,白話到像是在聊天。有些,則已不是歌詞,往散文的境界邁進,如同我去年在這裡分享的”給自己的歌”。
我坐在這塊牌子對面好多年,最近才正眼看它。
它掛在一對夫婦的家,我在這家裡聚會。我不知道它掛在牆上多久了,已過三年來,我在這塊牌子底下聽了好多見證、分享與申言,常聽到每個人生活、每種不同關 係中的忍受、要求、定罪、誤會、否定或堅持。但是感謝主,藉著神的話,弟兄姐妹願意操練轉向神、彼此認罪與赦免,神總是領著我們往享受、代求、認罪、領 會、肯定與扶持走去,慢慢地、慢到你有時想直接放棄比較痛快。
所以有同伴是好的,因為當我還在煎熬中,聽到他人的見證,就因為他們信心的澆灌,得以繼續抱持盼望。
一早起來馬上先看德國是不是贏了法國,陪胖丁吃早餐,陪他度過大發作,之後他軟趴趴走到我身邊,陪我看雜誌,堅持要把頭放在我胸口上。
他頭太大,我讀字還得有點技巧。
日子就是這樣流著,一如往常。德國贏了法國,早上一定要有大發作,大嬸每天七點多就會醒來、無論是否熬夜。
壯志未酬三尺劍,故鄉空隔萬重山。
--李頻《春日思歸》
媽媽看著我的神情,想起這首詩。她說這句的意思是,志向沒有實現就衰老,抱負來不及成就卻離世。
娘,有必要這樣嗎?對於壯漢我來說,只是不想再走了所以放空,你可以不要文青得這麼厲害嗎?
站在月台,妳與多數人一樣滑著手機,想把那首歌找出來,今天心中不斷隱隱迴盪的旋律。
下班時間絡繹不絕的人潮,讓妳只想把全身浸潤在音樂裡。音樂彷彿泡泡包裹妳、隔絕妳,讓妳在不同的面孔中漂浮著,只感覺到自己。
但妳不是只有自己。鈴聲突然響起,音量太大,戴著耳機的妳差點兒沒跳起來。趕緊從口袋裡抽出手機,把音量往下按,一格一格地,才看見螢幕上顯示的名字是蘇珊。
「親愛的,妳好嗎?」
我應該不是第一次PO這張照片。
最近讀到摩西,讀他是如何在埃及受教育、以埃及王子的身分長到40歲,為著幫自己的希伯來弟兄出氣,殺了埃及人,但是同族的人一點都不感激他。他出面調解希伯來人之間的紛爭,反被對方頂了一句,誰叫你來主持公道? 難不成你要殺我、就像你殺了那個埃及人一樣嗎?
摩西逃走,我想他是畏罪、也是心碎。我那麼願意成為你們中間的一份子,甚至放棄我的尊貴與安逸,但沒被珍惜反被糟蹋。
雖然錫安這學期在老師的評量下是退步了,在某件事上倒是有顯著的進步。
餵他吃過藥、喝完水,我轉身把滴管放在流理臺,身後突然有人撞我一下。
回頭,看到大頭捧著自己的水杯,打算放進洗手台,是我擋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