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安與我 / Zion and Me

阿嬤:

你的離世帶給我的難受，比我想像中還要深得太多。

原本以為，以我的年紀、以我目前的人生經驗，早已明白生老病死是人人必經之路。我以為，傷痛、背棄與久病不癒帶來的磨難，讓我的心早已淡定到能夠處理再一個所愛之人的離開。

我沒有，我陷入一種沉寂的悲傷。

各位在座的朋友:

你們好，歡迎你們今天與我們一同聚集，在神的家中享受詩歌與見證。你或許覺得奇怪，這個教會為什麼似乎每個人、或老或少都可以站起來說話? 這是因為聖經哥林多前書十四章提到，「每逢你們聚在一起的時候，各人或有詩歌，或有教訓，或有啟示，或有方言，或有翻出來的話，凡事都當為建造。」

所以，我們雖然不一定具備為神說話的才能，但為著教會的建造，彼此激發愛心、勉勵行善，我們都會試著為信仰做一點見證。還好在神的家中，我們都能彼此扶持，雖然有時候覺得自己說得不好，弟兄姊妹在下面說「阿們」，心裡就比較不那麼緊張。

譬如我，就對今天的見證沒有把握。第一個原因是，今天的聚會叫做福音聚會，意思是傳福音給還沒有信主的人。

我自己喜歡聽故事性很強的見證，信主前原本是多麼糟糕惡劣、或病痛纏身，信主後變得正直得勝、健康榮美。似乎這樣的見證，才能夠說出神的偉大和厲害。

獅子:

謝謝你的好文與鼓勵。(http://lioness.pixnet.net/blog/post/30119400)

古有明訓，多說無益、沉默是金。有時候，即使我還是有自己的聲音，但我覺得迷惘，似乎說甚麼都不對、不被理解。

這些年間，此種感受間斷地發生著，又因生活所需，我決定專心工作養家。

夜裡加班，手機響。

你不常打來，我訝異地接起，希望你沒甚麼事。你問，這棟樓在那裡? 周圍有甚麼?

我以為你迷路了，急忙地說應該往前走才能到那裏啊! 當媽之後總是想要解決問題。

     (Esther and the bouquet. Photographed by Thomas Chuang)

下樓

一進電梯，錫安就開始敲木質扶手。走到左邊、再轉向右邊，咚、咚。固著行為帶著些許韻律，他陶醉得很。

我伸手握住他的，想用牽手來制止。他是握住了我的手，只是伸出另一隻手繼續拍打。

咚、咚咚。

“Blue Jasmine大概是Woody Allen的片中，我看過最殘忍的一部。”

寫下這句話之後，我存檔、關機，這個檔案就這麼一直沒被打開過。

然後你紅了眼眶。

何必這樣？說不適合的明明是你。

我不認為你反覆，人本來就會經過磨合與適應。只要我能夠幫你溝通、為你調整，我都願意盡力。因你雖然不夠成熟，我依然相信你值得。

你找了我幾次，搖擺不定，一會兒遲疑、一會兒又下定決心。我試著解釋為何你就是人選；也安撫他人，說這只是你的過渡期。

繞了幾圈，他們決定不找停車格，他請她先下車，建議她只拿手機就好。

她說謝謝，小心打開車門，握著手機，站在一旁看他迅速的把車塞進剛剛好的空間裡。

“那是紅線，沒關係嗎?” 他下車的時候，她問。

“應該還好，這麼晚了。”他溫和地答，沒有笑她總是瞎操心。

手術正值恢復期，哪裡都不能去，錫安在家裡待到發悶，開車戴他到處晃，心想，或許可以到附近的公園稍微走走？

這是他出院後第一次去公園，我把車停好，拉他往前走，一邊自言自語要他慢慢走、不要衝，馬麻不能太用力拉你，你如果衝出去我突然出力會扯到你傷口…

他當然沒在聽。跌倒了就算了，鼻血也來湊熱鬧。

- 今日最粗魯 -

中午忙到沒時間吃飯，下午抓到一個空檔趕緊吃水果，吃沒幾口電話突然響了，是大老闆的號碼。情急之下，我把吃到一半的水果吐出來接電話。

其實吃完後回電就好了，我到底在想什麼？

- 今日最不孝 -

我不斷告訴自己，要用一種迂迴的方式，循序漸進並抽絲剝繭地，細細鋪陳我的感受。

但我沒有辦法。

為什麼沒有辦法? 近來書看得太少、字寫得不多，本來就只是個掙扎的素人，如今無法構思也是預料中。偶爾抗拒不了手癢，受限於時間精力，只能把臉書專頁的更新動態自我安慰地當成寫作。對一個以手機打字超級慢的人來說，簡短、甚至碎裂的文字，於是成為必須。

這些都是原因，我說服自己。因為當我抵達，當那股熟悉的濕熱毫不掩飾地迎面向我撲來，所有醞釀中的文字瞬間融化，我只能躲進洗手間裡，大口呼吸。

我盯著你鼻尖上冒出的汗，這麼冷的天，我驚奇。

你是穿太多還是太用力？我不敢問。

我們一人一桌，長桌其實可供兩人用，但我們每人佔據一桌，旁邊的椅子拿來放包包。筆記本， 參考書，講義、為講義設計的法規在桌上一字攤開，協會發給的問卷與講題，橡皮擦，鉛筆，螢光筆，計算機。保溫杯掛著茶包，便利商店買來的咖啡，涼到醒腦的爽口糖，吃了一半的三明治…

活到老的確可以學到老，只是記憶力衰退了，需要多一點配備增加安全感。

汗，從頭皮立起，沿彎彎曲曲的髮線滑入額頭，順著鬢角跌下，掉在墊子上時輕輕的發了一聲「噠」。

用力吐納，我把眼皮上的汗珠眨掉免得落入要刺眼，瞥見你向我走來。

你赤腳，步伐如貓，安靜輕盈。

起得比較早，因為錫安學校有事。送到之後時間還早，我慢慢開。平日總覺路上車多，趕著上班怎麼偏偏都遇上紅燈；時間多了，黃燈不必趕著過，車子似乎變得少，我很快就要經過上高速公路前的最後一家便利商店。

停在路邊，透明電動門傻傻的，我再晃動一次它才往旁邊閃。我說中杯熱的不加糖，一個青春痘稍微多了一點的男生，跟身邊離不到五步、青春痘稍微少一點的男生宣佈，中杯熱的不加糖！

第二杯半價，要不要寄杯？

我點點頭。

北上讀大學的時候，學長學姊都笑我的台灣國語。

在法國讀書的時候，有位教授很和藹的說我的發音很有特色，朦朧美，很性感。

從法國到舊金山的時候，很多英文的母音我直接用法語發，怎麼也改不過來，路人常一臉困惑。

去北京探望友人的時候，朋友的父親說這個台灣姑娘什麼都好，就是口音可惜，舌頭怎地捲不上來似的。

近來對“一起”很有感覺。

一起生活，一起往前。好的壞的，苦的甜的，一同歡笑一同哀哭，生氣誤會、赦免體諒、親吻擁抱。有時就算在一起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握著對方的手一起哭（是的，妹妹，姊姊我就是在說你），將來回想，點點滴滴都是共同走來的過程，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如何愛人與知道對方愛你？喜怒哀樂都願意與他一起渡過，高山低谷你都知道她不會離開。如果這不是愛，難道是時間太多?

所以我想起聖經裡的"同在"。

按了兩次門鈴，不知道到底響了沒。把耳朵貼近鐵門再按一次，還是沒聽到「叮咚」。

跟打電話一樣，一次沒接不能定生死；兩次不算叨擾，只是讓對方明白我有事相告。打到第三次，除非攸關性命，雖仍未及奪命連環call的階段，不想接你電話的人已經開始皺眉。

但我按了妳家三次門鈴還不夠，我跑到社區大門，確定你那戶的號碼，按下對講機。

沒動靜。妳應該到家了啊！現在又是午餐時間，就算還在休息也得起來用餐。我停留的時間不多，反正妳家若真沒人我也不會打擾到誰。綜合以上觀點，正當我說服自己不是煩人精、決定再按最後一次的時候，突然瞥見不遠處，有一張臉從門邊探出來。